“于三两那家伙说我妈是想过好日子了。我就不信，我妈不像种人，而且我也看不出我妈不爱我爸啊。”
“哎，大人真难懂。”
东方的星光已经消逝不见，漆黑的天空开始变到暗蓝色，和煦的光芒将天割开一道口子，准许着微光相拥而入。张晓在前面卯劲地骑着，十一看着跟自己一样大的张晓总觉得他比自己要老成得多。
两个少年第一次拿着相机对着大海，对着晨曦，对着天空不停地拍着。
“张晓，快来帮我拍一张托着太阳地照片，你找好角度啊。”
“嗯，包在我身上。好了，快换我来。”
于十一接过相机，仔细地找着角度。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不像来时的昏昏黑黑，现在能够看清整个沙滩的全貌。不知何时，在镜头的右上角好像有一个人影，再仔细一看是个小女孩。她穿着一席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和披散的头发一同被海风微微撩起，白瓷般的肌肤在熠熠的晨光折射下变得透明。于十一看不见她的脸，但仅仅如此他已经瞳孔放大，忘记呼吸。
“好了吗？十一？”于十一看的出神，完全没听见张晓在喊他。
“十一，十一，喂！”张晓不耐烦地走到于十一面前，一把拍在于十一的脑门上，于十一被吓得一惊。
“你干嘛打我啊？”
“我干嘛打你？我在那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你就没听见吗？”
“啊？”于十一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你替我拍好了吗？”
“啊，拍好了。你看。”
“我靠，兄弟，你就拍了我半只腿啊。”于十一刚意识到什么，抬手就准备抢相机。“咦，等等不对，这是谁啊。”于十一还是慢了一步。
“额…我瞎拍的，没什么。”
“不对，我怎么仔细一看，这像个女孩子啊。嘿嘿。”张晓一脸坏笑。
“哪里有女孩子，都说了我是瞎拍的。”于十一的脸立马变得跟烙铁一样。
“我倒要看看哪个女生把你迷得恍惚了。”显然张晓没有听见于十一说的啥。
张晓环视一圈发现一个人也没有，皱着眉挠了挠脑袋，有点失望地咦了一声。
“看吧，没有人，都说了我刚刚是瞎拍到的。”于十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但随即又变得失落，现在他的脑子里装满了那个女孩，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原因，但好像心已经被牵走。
羞涩的男孩哪里知道什么是爱，只是疯狂地想再见她一次，并将这样的缘分交由天定。
“十一，你看看还有多少胶卷，我们还能拍多少照片。”
“哦，我看看。”说着，于十一就顺手打开后机盖。张晓被吓得撑圆了嘴巴，眼珠瞪出。于十一对他的表情表示疑惑。
“完了，完了呀！哎呦，我怎么忘了告诉你，胶卷见了光就洗不成照片了啊。”张晓直拍大腿说。
“啊……你怎么知道，哪有这样的事。”
“我表哥上次借过这个相机，跟你犯了一样的毛病，啊呀，一早上都白忙活了。”
“完了。”于十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可能泡汤，差点没站稳，而且现在里面还多了一个自己疯狂想再见一次的人，即使见不到人一张照片也好啊。可惜这些都被自己的愚蠢一炬付之。
两个人心有不甘地晃晃悠悠走着回去，张晓拖着自行车，于十一拿着照相机不时地捣鼓着，显然他觉得也许还可以挽救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胶卷，托在掌心里仔细观摩了一阵，一团黑色。又举起来朝着天看，这时能看到一些深浅交替的轮廓，于十一立马整个人向东面转了转。他的脸上突然泛起一圈红晕，嘴角不自主地上扬。胶卷里虽没有颜色，但日出的轮廓，海滩与海水的层次交替全部清晰可见。那个只看了一眼就无法忘记的女孩的背影因为在胶卷上的原因，变得更加立体，好像几乎可以触手可得。
“你怎么了，突然这么高兴。”张晓问。
“嘿，张晓，我发现把胶卷稍微透过些光就能看见拍到的内容，就是只有黑白的，但也够了，能够看清所有我想看见的。你看，你看。”于十一抓着张晓的肩膀跳了过去，并把相机一个劲地往张晓怀里揣，张晓接过相机发现果然如此。
“看来也只能这么凑合看了，至少还能分辨出什么是什么。对了，你拍这些照片到底要做什么呢？”
“妈妈还在的时候，她跟我说海边日出的太阳是她见过最美的景色，她跟参与了她整个青春的人去过，在那里他们决定要结婚，她说她还想跟我去一次，可惜没有一个凌晨我能起得来……所以我想趁着暑假去海边，拍下这些照片，并把这些照片寄给我妈妈，让她再看一次这片海上的日出。”
“你爸妈的青春故事还真浪漫，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浪漫。”
张晓没敢告诉于十一，没有地址的话，没法寄出那封信。他想还是让他自己接受现实，自己面对这已经无法挽回的局面，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崩溃时自己一个人哭出来也好。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张晓道别了于十一，推着车沿着一条阻断了小河的泥路回家去了。两个人约好补个觉之后，再照常平时的娱乐。
小路向北延伸一里地远，路的东边种着大片的玉米地，一直够着海边。路的西边每隔五米到十米不等，就分支出一条更小的两三米长的小路，那里坐落着一两间三十平米左右的瓦房。张晓家在第二条分支，一间三十平米的住房，房中间隔了两堵墙，将房子分成东西各一间的卧室，中间正对大门那部分，就用来放置些杂物，会会宾客用。住房的旁边还建了一间五平米的厨房。
张晓轻手轻脚地将车推进中间屋子的西墙面，卯了一下子劲提起了自行车后半截，再迅速用脚拨下撑车架，然后才缓缓放稳车子。张晓长舒一口气，走向了东边的那间屋子。他将门推开一条缝，用左眼透过去观察屋内。他看到他爸在床上熟睡，于是他大胆地推开只过得去自己身子那么大的门缝，一个侧身溜了进去。然后走到窗子前，憋着气地托出沉重的实木抽屉，悄悄地将相机放在原来的位置。临走时他还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他爸，确定他还在熟睡之后带上了门，去了西边屋子里。这时，张晓的爸爸慢慢地撑起身子下了床，朝窗前的桌子走去。
5
于十一的家像是整个村子的开头，村子在于三两做面包的袅袅炊烟里渐渐苏醒。买面包的人闻着香气，一大早就变得精神抖擞。
借着于三两卖面包的空挡，于十一已经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到了自己的房门前。他本以为万事大吉，可偏偏巧合，于三两正好走到后面来拿面包。
“于十一，你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既然已经醒了，到前面柜台去，替我卖面包，我去睡会儿。”
于十一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擞，瞬间冷汗激了一身，随即又褪去。他本想像以前一样用恶狠的语气结束与于三两的聊天。
“你管我起没起床……”转头的于十一像被谁一把捏住了心脏，窒息感席卷而来。
他看到于三两的脸上毫无血色，眼光飘渺不定，明明肥胖的身体却给他带来致命的空洞感，好像随时整个就会重重地砸在地上。于十一想起了张晓在去海边的路上对自己说的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心在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从于三两的身边擦过，直直地走向了柜台。他坐在还有余温的藤椅上盯着路灯照射外的阴影出神。
也许口头上的恶言相向只是他用来坚强的伪装，而心才是真实。
6
“听见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柜台旁的收音机里放着孙燕姿的《遇见》，这是八月份刚发表的歌。伴随着音乐于十一点着头，睡去。模糊的意识里，这首歌使得他又想起了在海边遇见的姑娘。
面包店门前的路灯陡然熄了，整个世界开始变得纷纷扰扰。凌晨出海归来人之间的问候，送信件和报纸的邮差骑着一如既往老旧乱响的自行车，熟络地跟刚起的人们打招呼。有人伸着懒腰，猛地吸着清晨的空气，知足的表情不由地浮出脸上。有人唤着不着调的吆喝声，喂食着鸡鸭。赶着早做事的人接二连三地去面包店，想慰藉一下饿了一夜的肚子。
于十一完全没有被陆陆续续走过的人扰醒。人们看到熟睡的于十一也不忍将他喊醒。有的人就自己动手拿了经常吃的面包，将准确的钱放在柜台里走了。还有些人干脆扛着饿就离开了。但大家都发现了一件事，在柜台前就自言自语地嘀咕出来。
“今天有新面包了啊。看着是草莓味的，上次有新面包还是一年前的事嘞。哎，这个于十一睡的跟头猪一样，只好明天再来买了。”
来来往往十几个人没有一个叫醒于十一的。就在八点刚过的时候来了一个小女孩，趴着柜台望了好久，终于眼神放光地在草莓奶油面包前停下。她踮着脚，用如同风铃的声音试着叫醒于十一。
“你好，我想要买这个面包。”女孩等了一会儿，“啊，原来睡着了啊。”于是她加大了音量：“你好！我想买面包～”她特地拖长了最后一个音。
于十一猛地站了起来，嘴里嘀咕着；“不好意思，你要哪种面包？”他随着女孩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草莓奶油面包。他刚用夹子去夹，眼睛的余光瞥见了蓝色的裙摆。
血液快速循环着全身，心脏的急剧跳动让于十一有些窒息，他抑制着颤抖的手，缓缓抬头。温和的阳光折射下，这个女孩白的像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