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没有监舍牢笼,史老七等人在军法官的喝令下蹲成一圈,犹自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只有苏定方觉得屈辱站立不动,军法官敬他杀敌勇猛,倒也没有为难。
兄弟,解手不给草纸的吗?史老七抻着脖子大叫,说起来这姿势确实象出恭。
一个年轻军法官见不得嚣张,出言讥讽,忍忍吧,一会儿就用不着了。马革裹尸是英勇战死的袍泽才有的待遇,临阵哗变结局就是颈上一刀、野地一扔了事。
史老七在嘴上何曾吃过亏?当即道倒是能忍,忍到爷爷们破了王庭才来。周围几个定北兄弟不由起哄大笑,一番出生入死却成了阶下囚,他们心里自然不服。
那年轻军法官抽刀上前,却被一个年纪大的拦住,拍拍肩头示意算了。定北军一千人就敢冲突厥人王庭,都是好汉子,尤其那苏定方确实是个人物,可他不该在两军阵前咆哮大帅,这些定北兄弟更不该拔刀哗变。军法如山可不是说着玩的,可惜了这一群好汉。
这时几名亲兵蹬蹬走了进来,哗啦一声抖开了军令
找了顶还算完整的帐篷当做帅帐,李靖立刻找来了苏定方,偌大帐篷里只有李、萧和苏三人,即便是亲兵和王承恩都不在场。
苏烈,你也是带兵的,且来说说,阵前咆哮主将该当如何?李靖戎马半生灭国无数,挥手间千万人头落地,周身铁血杀伐之气让人气为之夺。
李靖治军之严谁人不知,自然是斩首示众!苏定方只觉威压如山,竟似不能承担,他不觉深吸一口气,昂首道上私纵颉利可汗该当如何?
见苏定方不为自己威势所慑,李靖反倒有了几分欣赏,但他依旧目光如电家与你易地而处,你是留着颉利还是杀了?
留着有用还是杀了有用?苏定方被问住了。阵斩敌酋是武将最大的荣耀,何况颉利还是定北陷落的元凶,苏定方做梦都想将其斩于剑下,根本就没想过其他选项。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为将者运筹帷幄,决万千生死,心中若总是计较个人荣辱,不过是市井匹夫罢了!李靖说完冷哼一声,板着脸不再作声,
荣耀也好、仇恨也罢,都是一己之私,于全局无益?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放走颉利啊?苏定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转不过弯来,依旧梗着脖子站在那里。
萧皇后见状莞尔,李靖要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招数啊,罢了于是扭头对苏定方道其实没那么重要,突厥数十年间换了四位可汗,实力丝毫未损,这次即便阵斩了颉利,一两年之后就有别的可汗带兵犯境。王庭甚至也不重要,阿史那家倒了,十几年后又会有别的王庭卷土重来,我华夏依然北事不断。
苏定方没考虑到这一层是格局所限,但他也是个有见识的,当下恭恭敬敬对萧皇后施礼请教。
你莫要以为此番灭了王庭便能一了百了,仗才刚刚开始打而已。自古北患难除,难在游牧二字。胡人有无数部落散布于草原之上,我大军来袭他便退入大漠深处,我大军一去他便又呼啸而出犯我边境。说道这里萧皇后收敛笑容,正色道然要打,就要把眼光放的长远一点。突厥疆域有万里之广,此番大败后颉利一定会纠集人马卷土重来,我们尾随其后,他走到哪里我们杀到哪里,将整个草原犁庭扫穴!
区区颉利不过是个大点的马匪头子而已,能放他逃走,就能将他捉回来。此番我带甲十万,自然不是为了斩杀敌酋,而是要涤荡塞外,杀的胡人百年不敢南顾!说到后来李靖语声铿锵,尽是杀伐之气。
战无不胜、灭国无数的突厥在两人口中如土鸡瓦狗一般,太狂了吧?可偏偏语出二人之口,让苏定方便觉得理应如此,不知不觉间疑云尽消,心中豪情涌起。
苏烈!李靖目光炯炯,一声大喝愿听命于我?
苏定方霍地撩起战袍,单膝跪地,苏烈愿受大帅节制!
李靖比萧皇后还小四五岁,说起来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苏定方更是后生晚辈,萧皇后见二人弭平嫌隙,不禁生出些许欣慰,于是笑道让你知晓,此番突厥攻略不是李靖一人能定,大唐皇帝陛下也居中谋划。
放走颉利是陛下点了头的,否则我如何面对陛下的雷霆之怒?李靖终于不再板着脸,说出了实情。
颉利可汗拥有世上最广阔的领土,是世上最有权势的可汗,竟被当做鱼饵!如此气魄这也只能出自皇帝陛下。苏定方从不解变成了然,最后变成了坚定。
看着苏定方的表情变化,李靖不禁想起定策之时自己的意外之情。他自觉了解皇帝陛下的脾气性格,绝对是有仇必报,当初缔结白马之盟时被当面侮辱,杀颉利之心怕是无法按捺。想不到陛下居然定下了奇袭王庭、以颉利为饵逐个清除草原部落的计策,当真是无人敢想的大手笔。
大帅,请准某家率所部追击颉利。苏定方只觉浑身热血,只想纵马挥刀。李靖没有直接回答苏定方,一边思索一边道自视甚高,被突袭之后必定想要洗雪前耻。我们就给他纠集人马的机会,让他觉得能趁我们孤军深入反戈一击,反败为胜。要追,但不能追的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