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裁缝此时哪还有不点头的道理,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偷偷抬眼打量去,眼前这名字古怪的中年男子,宽脸粗眉,样貌憨厚老实,头发间透着一星半点的花白,眼角一线深深的皱纹拉了开去。
钱裁缝不禁自嘲感慨一番,万没料临了了居然走了眼,这位主可不憨。
钱裁缝在这儿感慨万千之际,千里之外的青城山某处偏远孤峰之上,李成明倒是惬意逍遥地靠在树下,一壶清酒,三两夜风,两声小曲,遥寄明月。
虽然他不知道钱裁缝说了什么,可真叫他听见了,怕是也只是会淡淡一笑,本就不是一种人罢了,生于帝王家,当真没有忧心事,快活似神仙吗?
当然不是,虽不为生计奔波,要奔波的,还少吗?
眼下就有两件事情让他忧心忡忡。
日间诏书已经传到了成都府,自然有影字组的成员把内容传到了山上。
两件事情都从诏书中来。
一件是杀伐再起,而且上一次突厥进攻的举动似乎总有试探之意在里面,此时东北面的契丹再乱,总叫他心中有些不安。
第二件,倒没那么烦心了,自然就是武后称帝的事情。
其实当初修洛阳行宫花了大笔银子李成明是知道的,本以为洛阳府尹贪墨成性,没想到竟然是照着正式宫殿的规格造的,武后称帝之心,恐怕早已有了。
之前种种,或是李成明从中捣乱,或是时机当真未到,可李成明在尽心力,终究阻挡不了这千古第一女帝坐上那张椅子。
那位玻璃心的父皇恐怕此时已经泪流满满,借酒浇愁了吧,不过有母后在他身边,倒也不用担心,李成明笑了笑,晃了晃手中酒壶,
父皇,敬你一杯,你心忧国家只是无能为力,总比那等自私之君来得要强。
武氏族人的势力原本就极其猖獗,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恐怕不是好事。
张柬之,狄仁杰几名李派大臣日子恐怕不会好过,武三思虽然刑罚上不如来俊臣,能来事儿方面倒是不比来俊臣差,一样的不是东西。
不过武后毕竟不是凡人,终究会予以制衡,倒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
眼下最重要的,恐怕还是钱。
民心开始有些动荡,朝廷不能再增加赋税,可之前修建洛阳皇宫又耗了一大笔银子,此时国库正是空虚的时候,不能增加赋税的话后继乏力,而今边关动荡,也需要钱。
谁说皇室不愁钱啊。
西北,东北摩擦四起,战乱不断,几十万大军意味几十万张人嘴和数十万张马嘴等着粮草去填满。
缺钱呐。
李成明背靠着树胡思乱想着,一阵夜风吹过,带起一丝凉意,他微微睁眼对着淡黄的月牙弯儿又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叮咚几声轻响,一壶酒已尽了。
李成明方要起身,听到几声轻盈的脚步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单是听这脚步声,也已经听出是谁了。
李成明也不回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柳月儿穿一身淡白色的衣裙,也不嫌脏,在李成明身边抱膝坐下,露出裙下一双粉边绣鞋,只是坐下,却不说话。
李成明好奇地转过头去打量,却看到柳月儿一副悲悯的表情,清秀眉宇间透着欲言又止这四个字。
李成明愣了一下,轻声笑了出来:“怎么了,莫不是觉得我从皇子跌出来了特别可怜?没关系,王爷身份还在嘛,吃喝房车样样不愁,”
说着他挤眉弄眼地轻搂住柳月儿的肩膀,“要不你考虑一下嫁给本王,毕竟还是王爷嘛。”
没有预想中的巴掌和痛揍。
没有预想中的怒斥和喝骂。
李成明惊讶地看着柳月儿的双眼,那双本该时刻透着盈盈笑意的双眼此刻是泪眼朦胧,眸子里所流出来的,是深深的悲悯,和同情。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是因为没了皇子身份,而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无能,对不对?”
柳月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成明呆呆地望着柳月儿,望了很久,之后仿佛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软倒在身后的树上。
是啊,之前敬父皇的酒,敬的其实是自己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