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澍再道:“熊军三十余万,只怕汝死无葬地!”
封骏瞠目叫道:“吾不畏死!只怕死的是他们!”
李望拍拍他的肩头,低声道:“封壮士为国效命,李某感沛!不知壮士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封骏昂然地道:“某父母亡后,孑了一身,无所牵挂!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固吾所愿也!”
当下蒋毅命五百伏军勇士跟随封骏上城驻守,行前,每人痛饮烈酒,向文书官口述遗托,或有友善者相扶痛哭者。人佩双弓双刀,尽城中箭弩矢石以为用。一切准备停当,伏氏大军迅速拔营,亦命李望将郡兵、少数百姓等随从队后。
熊王杨烈大军主阵。
暴雨中骑兵阵鸣鼓而前。旌旗飘舞,号角吹响,三军发动,大有帝山压顶之势。观察旗号,赤、白、黄、玄四色军皆在其中,此外,青熊军、大洪军、猛象军、翼蛇军四部更在两面,为辅翼之势。
阵势破山而出,如天崩地裂一般。熊威王杨烈,着黄金锁子甲,策骑踏雪乌骓马,举刀高叫,亲自率队冲锋!
熊军“借道”艰难地通过曹国,且驻国使努坎比留意曹王举动,颇具震慑之威。熊王杨烈允诺此战后不但保留曹国地位,且可出让天焦广阳、黔州二郡以扩充曹国的地盘。
这时的熊军,非同以往。此次来袭,更是行动诡秘,处处小心,不但先胁迫了孛子国,还暗中从孛子、曹国国境线旁越过高山密林,向南挺进。大军昼伏夜出,行动谨慎,避开天焦无数的座探,此时曹国警报未传,他们却已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天焦境内,自以必得!
适才又有熊国探马向诸将军急报,曰下阙城郡兵见己军势大,纷纷逃走,城内兵马所剩无几,得报的熊王杨烈兴奋莫名,挥师疾进,命令短时间内占领下阙,追踪逃敌,一举歼灭!
他哪里知道,封骏正与五百勇士怀着必死的决心,在城头上默默驻守呢?
熊军围城。
大洪军统领波亚利高叫道:“下阙城戍听着,无坚不摧百战百胜熊子国威王杨烈到了!快快开城投降,免汝等一死!”
雨中阵前,勇士杨雄望向远处天际黑压压的云层,悄声朝威王道:“敌无回应,似有不妙。”
波亚利话还未说完,只听城头上一片喧嚷,有人高声道:“某,下阙封骏是也!叫汝蛮王上来,与某斗杀三百会合!”
众戍卒扬声大笑,纷纷辱骂对手。波亚利怒而拨骑回,禀道:“大王,请允我军出战!”
熊威王杨烈以剑加其肩,祝词道:“胜利之光芒在前,勇士英魂永随大洪军!”
波亚利凛然谢过,急驰己阵。稍顷,数万骑兵在其指挥之下,跃马上前,突出阵外。波亚利更纵马提刀,斩落军旗!
熊子故族有训,斩落军旗之后,其军必须一往无前,夺取胜利,才能复还,否则将为各族所辱。波亚利以此举示其破敌决心,一时大洪军方阵骚动,骑兵无不跃马挥刀,齐声怒吼,数万军队随其所指,破蹄往下阙城冲锋!
熊威王命人速请军师。一边杨雄奏道:“朝宗战报送达,王弟殿下已完成初步计划,正欲佯退,以吸引诸国军队出战。”
杨烈颔首道:“甚好。这里也须着紧,先取肃州,其后渡河,于邱都西北平原会战天焦军!”
杨雄道:“军师谋高,大王宜加重用!”
杨烈深邃的眼睛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之色,哈哈大笑道:“取得天焦,即取得天下!本王会以最富饶的土地,赐予战胜之士!”
杨雄诺诺称是。片刻,冒雨而来的熊国军师现身阵中。此人个矮稍胖,毫无熊军战士之英姿,面目之间,也似非北方熊族的神态,阿谀之色,尽现脸上。拜道:“曾忠见过大王。”
此人乃故齐国博士,教授官学,以智才称。齐亡后,其人献上齐王美女,投降熊国,被王弟杨炯看中,荐于威王。曾忠尝在首次进伐朝宗时为威王谋划,结果大败天焦越骑校尉吴近,斩首三万,此战后即颇受重用。
随同前来的,尚有熊国将佐(军帅副手)庞清与军曹左史(职参谋军议)巴特鲁,庞清因献策功而升迁,一直是熊王身边红人;巴特鲁则是贵族将领后裔,因少时陪王子读书而逐渐进入权力核心。
杨烈道:“曾卿之计果然妙到毫颠!数日前本王接获消息,言天焦诸营皆屯于朝宗,而立子、土益国军亦在其中。肃州与邱都空虚,已是确切之事。”
曾忠在马上欠身道:“那是大王福洪吉相,王弟殿下威猛,小臣并无贡献。”
杨烈哈哈大笑,道:“军师谦虚。以卿之智,本王方踏入天焦国境,亦可长驱直入,乃上上之功劳也。只是本王尚有疑惑,这广阳郡中,怎么还有如此不怕死之人,胆敢螳臂挡车,阻止我军南下呢?”
曾忠吃了一惊,放眼望去,一面道:“难道我军动向被人识破?”
杨雄道:“军师放心,我大军兵临城下,天焦城戍纷纷逃窜,而大洪军统领波亚利素称勇猛,下阙城应很快易主!”
曾忠道:“万万大意不得,天焦良将如云,贤才多矣,若他们识破我军之计,只消一彪人马出立子,入曹国,则我军粮路皆断,必陷万劫不复之境!”
吩咐快马向曹国、立子国探察,继续禀道:“大王,我军从竞州万里奔袭,战线过长,只是多赖杨氏贡献粮秣肉食,四向军沿途护送,才未出大事。今入天焦,宜速战速决,先定黔州,攻长丰、固林,取敌粮仓,伺后再作图谋。”
熊威王点头道:“军师思虑缜密,处处谨慎。此次本王总算见识了!”
得到夸奖,曾忠胖脸颇有自得之色。庞清、巴特鲁脸上却写满鄙夷,心道亡国之辈,依靠唇舌之力,得大王信任,有什么了不起!庞清更觉此人该叫曾佞、曾奸才是,国难之日,不慷慨赴死,反摇尾乞怜,何“忠”之有?
下阙城下,此时已打得难分难解。大洪军进退有据,拼杀努力,然而却怎么也打不开局面。伏军五百勇士与天焦封骏一起,尊神般屹立城头,奋力搏杀;时而张弓射箭,时而与敌角力。呐喊声、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
大洪军缺少攻城器械,又以骑兵下马步战,自然占不到丝毫便宜。攻上城头的部分士卒接二连三被砍下城来,斜倚残垣、胸腹中箭、落入沟中、覆于平原,一时死相万千。
封骏一手执刀,一手执盾,劈剁推挡,凶狠无比,不消半日,身侧已积满敌尸。忽地,他身体一颤,原来后背中箭。他厉声大吼,拔箭狠力掷出,顿时扎死一名熊卒。见此人如此凶狠,一时熊军人人恐惧退让,脸上皆有惊惧之色。
熊威王杨烈观察战况,不由怒道:“下阙城有多少士卒?”
众人不敢答话。杨烈折断马鞭摔于地上,“命令青熊、猛象两军出动,务必在半个时辰内攻破下阙!”
战况稍变,其后有三个军团十余万人轮流冲锋。封骏等沉着应战,利用地形猛打猛拼,战局变成胶着的状态。
伏氏勇士逐渐寡不敌众,不断死于敌军刀下。封骏见有五六熊兵围住一人厮杀,大吼一声,将身边敌尸连连抛投过去,顿将他们砸下城去。伏军呐喊声起,不计性命地狂砍,捉对厮杀,终于将熊军的冲锋又一次打退。
封骏哈哈大笑,暴喝一声道:“兀那蛮王听着!我天焦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投降的孬种!”撕破甲衣,露出毛耸耸的胸膛,鲜血淋漓。熊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伏氏诸勇士也随之大喝,撕扯甲衣,威风凛凛地赤膊欢呼。杨烈大怒,连连叫道:“杀,杀杀杀!”
猛象、青熊二军亦与大洪军一道,展开更加激烈的攻势。波亚利顶冒矢石,随部往城头进攻。熊国势众凶悍,却不想遇到更不畏死的勇士,不由稍稍露出胆怯之意。战至日中,大雨渐稀,城垣上流血遍布,顺着箭垛往城下流淌,壕沟中早已汇血成河,积可漂橹。
封骏与伏氏勇士的斗志,令熊军震动。一名将死士卒,不顾身后插着数支敌矛,大吼着抱住敌兵摔下城去,宁死不辱;另一士卒见战友身亡,疯一般抢将过来,左右双刀满溅敌血,又奋力欲推倒长梯,终被乱箭射杀。鏊兵多时,熊军竟仍占不到半分便宜。
封骏身中两枪两箭,斗志不减。刀盾推进到何处,便扬起重重的血腥味道,熊兵畏如蛇蝎,纷纷退让。
波亚利恰于此时杀到身边,喝道:“好汉子!来与大洪军统领一战罢!”
封骏脸露讥嘲之色,缓缓转过身来。对手棕黑肤色,眼光犀利,手中大剑在冰冷的雨水下冲洗的奕奕生光。不由脱口赞道:“好剑!”
波亚利嘿地一声道:“剑乃土益精铁打造,不过使剑者之术绝不下剑之利也!”
封骏冷笑道:“那可要打过之后方才知晓。取汝首级,固某所愿也!”大喝一声,挥盾攻出。
波亚利大剑劈在盾上,发出激烈的响声;随即下撩,挡住封骏一刀。两人皆有惊容,封骏复赞道:“好剑法!”波亚利也不甘示弱,嘿嘿道:“当然你也不错!”
两人剑来刀去,霎时间打作一团。青熊军统领鄂吉见机不可失,吩咐加力攻城。勇敢的伏氏军队拼尽全力,浴血奋战,身负重创仍不停搏斗,城头积尸已将城楼掩去大半。一时,熊军光辉黯淡,杨雄、巴特鲁目瞪口呆,实不相信竟有如此顽强之兵马。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几个时辰。
杨烈面沉似水,忽地举手嚷道:“天焦战士,难道个个都是这样的吗?若如是,本王甘愿退保北方,永不言战!”
众人面面相觑。曾忠劝道:“小臣察看旗号,此似南域伏氏军帜。闻说伏氏大将军吕澍能征惯战,精于练兵,恐怕这些是他的部下!”
杨烈将“吕澍”名字念叨几遍,道:“如是伏军那便怪了!天焦如何与南域诸国联手了?更何况卫召不遣己军作战,反劳他人,其中必有蹊跷。”
曾忠道:“许是天焦卫召因伏氏军少,又西面空虚,故调兵来此。”
杨烈眉头紧皱,道:“伏氏军少,便那么了得,若大军出动,本王还不要吃了大亏!”
杨雄、巴特鲁闻言纷纷点头。曾忠劝说不得,只好住口不语,暗忖道:熊国兵发朝宗,诸国往援,连恒帝也上了当,伏军却又怎会不北去而改道肃州呢?看来必有高人勘破我军动向,今后尚须小心才是。
青熊、猛象与大洪三军,付出极大的代价,方才渐渐取得优势。而伏氏军卒面对强大敌人,毫不示弱,拼力为战,直至从容牺牲。青熊军统领鄂吉命令投枪队随部冲上,一时更有众多勇士被长枪掷杀。
封骏与波亚利的交手,亦达到了白热程度。波亚利忽地剑锋刺出,封骏盾牌一挡,不料碎成数瓣,那剑划破左手,直深深刺进左胁。封骏大吼,用肢体夹住大剑,右手刀起,将波亚利右掌整只斩落。
波亚利惨叫一声,捂住右手,翻身退后,脸色苍白。鄂吉见状连忙大呼小叫,命投枪兵掷枪。一时封骏面前长矛如同雨点般落下,避无所避,暴吼身亡。
大洪军士忙将统领救下,城外观战的杨烈知他此后将是残废,再不能随同征战,不禁暗自惋惜,连连长叹。
封骏死后尸身不倒,熊军见他双睛暴睁,皆不敢靠前。鄂吉怒骂几声,不得不亲自前来检视。
青熊军统领以刀戳尸,毫无反应,乃回首叫道:“快禀报大王,这蛮子已经死了!”
众兵方待欢呼,情况又变。只见那尸狂跃而起,血淋淋地双手掐住鄂吉脖子,眼睛上翻,直似恶鬼一般。
熊军惊呼起来。鄂吉以力气著称,然而此变突然,他三魂已吓飞其二,挣扎间竟无力避开,连连咳嗽,脸涨得如猪肝一般。青熊军诸兵士慌忙上前,围拢来疯狂朝那“尸”狂戳,稍顷,鄂吉这才感到脸颊一热,那尸卧倒身上,嘴角溢血,早已死去多时了。
此景令熊军上下失色,熊王垂头丧气地取得了下阙的统治权,吩咐牿军。然而,大洪军统领波亚利重伤,连同大洪、青熊、猛象三军损失惨重,已令他不敢再奢望什么庆功酒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