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2 / 2)

吴陆争霸 龙鹰凌 4359 字 2021-08-02

师夫人既已问话,单兴慨然起身道:“伏氏背信弃义,当初若非大人手下留情,伐昂大军怎可剩下半个兵卒?他迫于压力,请动平老说降大人,相约以昂土为领,长治永褒,如今,却出尔反尔!依吾之见,索性集结兵马,与伏氏决战!凭吾昂州甲士与大人之军才,破杀伏王易如反掌!”

师夫人微笑不语。单兴更奋声道:“请大人拨给五千兵马,吾愿为先锋荡平伏氏,若不能取胜愿提头来见!”

吕澍与师夫人不禁对望一眼。师夫人淡然笑道:“单将军请坐。此次招诸位来主要是商议应对,非是决意出兵。将军勇气可嘉,但两军对垒我方并无把握,更何况伏氏国力、军力皆胜吾多矣,此事还须详斟……”

单兴欲抗辩解释,忽见吕澍不悦地递来一个眼色,赶忙告罪坐下。师夫人恍若未见,转头看了看右手边一员将领,颔首道:“段授呢,有何高见?”

被问者乃吕澍手下次将段授,官拜昂州功曹。其人乃故昂国三姓家隶,师氏扩张势力时,以货物向三姓交换奴隶得数千人,段授乃其中之一。吕澍因其武勇,又能深思熟虑、颇大将之才而还之为民、授为郡士,后更力罢众议提拔他为偏将。这些因素俱令段授甘为效死,一直对师族上下忠心不贰。

段授躬身施礼,露出沉吟的神色,一面缓缓道:“起初伏氏伐我,皆因茂公单因而起,之后主公拜为浥乡侯、昂州牧,不过是迫于无奈,实不愿也。而今主公励精图治,于盐铁、漕运、易货、甲器、军兵之上大有建树,伏氏朝野上下又岂会等闲视之?尤其单因此人与我有破师斩将之仇,自然极力怂恿朝廷大作文章,我想此事绝非偶然,必单党处心积虑的结果。”

众人颔首称是。师夫人露出关切的神色,道:“依汝之见呢?”

段授摇了摇头,眉宇间透出三分凝重,“自主公因德远公之故归服伏氏,昂州面貌一新。然我缺兵乏将,战备军力更受制约,乍然交恶,于我并无半分益处。而且,这两年来伏氏先后在昂州建立左右二营与昂州都尉,屯驻郡士计万一千四百十三人。昂州都尉单邈更是单因从弟之子,可见他们对主公的惧防……”

说到这里,段授不禁顿了顿,停下来环视众人。目光与吕澍眼神相遇,竟有些愧疚般地躲闪了几下。

吕澍笑了起来,眼眸中神采闪过,附掌道:“功曹所言不差,难得的是竟连伏氏驻扎骑月军人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呵呵,有将若斯,澍无忧矣!请将军接下去说。”

段授闻言慌忙起身谢道:“主公万勿以属下之言见怪!末将之意是,眼下春耕正忙,青黄不接,粮草支敷困难。而年前所缴贡品粮秣,刻下却都已养肥了伏氏大军!朝廷单挑此时欲招回主公,有恃无恐,故风声走漏亦无所惧。依末将之见,主公应隐忍为上,静待时机,此时奉诏回京,必令单因等辈大失所望,一方面也可缓解目下朝野紧张的气氛。”

吕澍笑着颔首,却不答言。师夫人见状,轻嗯一声道:“段将军请坐。诸位,如今虽暂无诏册到达,但谣言纷纷,亦是从奎城起。右相单因威福并专,有他作梗,澍儿果若从命,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澍姐刘敬一直凝神细听,此时不禁“啊”了一声,脱口道:“打也不是,去也不是,那该当如何是好呢?”

师夫人另一养女李姬闻言也花容色变,道:“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吕澍笑道:“母亲、二位姐姐不必心焦,吕澍自问非是易与,况且这数年来除在昂州磨砾之外,更与吾王身边近侍、大臣一力交好,朝廷上下,无处不有与吾善好之辈,他单因能耐再大,又岂能一意孤行呢?”

大兄刘辛附和道:“是啊。四弟从掌昂政,有功无过,伏王即使生出别的籍口,也断不致加害。”

单兴也不由点头道:“此言有理,朝廷里谁不道单因那老儿一手遮天,又与大人视若仇敌一般,但我昂人又岂会惧此鼠辈!大人,若有战时,吾当为先锋誓杀敌虏,请大人先行赐准!”

师夫人沉下脸来,道:“单兴!”

单兴咋了咋舌,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忙退向一旁。吕澍笑道:“母亲勿怪,其实依吾所见,倒是与单将军不谋而合,只是尚未成熟,只有大廓在胸罢了!”

见师夫人与众人一脸惊疑的表情,吕澍长起而起,成竹在胸般洒然地道:“此次伏王招吾回京若果有其事,原因不外有三:其一,大王染疾日益严重,王子年幼,故欲消弥隐忧,慑服臣下;其二,昂州政治清明、农商大比,再非昔日气象,故令上下侧目,而使大王视为心患不除不快;其三,单因等心胸狭窄之人,不肯捐弃前嫌,造谣生事惑乱纲纪,正欲除吾以扫清掌权之路……哼,他们以敌视吾,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罢?”

众人见吕澍语带嘲弄,一点不以敌人的强悍而心悸,反是一派闲和态度,不禁又惊又喜。师夫人眼神中掠过一丝迟疑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只听得他再道:“当初请降,吾只身前往奎城,便已料到今日之事。是时大兄趣兵西郡,情势一触即发,单因亲将却大都滞留在京,无所防备——他们除容我之外更计将安出?如今盟约已成、茅土已封,不遵前誓,是背信也;无过谪臣,是背理也。纵遣师出征,亦名不正言不顺,焉能不败?”

单兴等都连声赞同。段授见状忙躬身道:“主公三思!伏氏甲兵精锐,士伍众多,称雄南域非比等闲也。想当年‘战帝’与天铭角力娄望,出兵援子绛击天焦,逼退明帝卫衡,又伐土益以责其入侵,数年间竟无对手。而我昂州草创,疆域不过临海百里不毛之地,兵甲未足三千。如今却欲与为敌,取祸良多,勿可为也!”

师夫人微微颔首,转向吕澍道:“段将军说得是啊!澍儿,伏氏不但有大军屯驻昂州,且单因、李获等人俱虎视耽耽,你毫无准备,如何取胜?”

吕澍含笑道:“母亲容禀。单因一党朋比为奸,在朝中并非没有对头。孩儿这些年幸得母亲、二姐赐助,故结交新贵、收买民心,俱有所成。左相徐栈、卫尉玉况、太仆冯勤等,孩儿竭力交好,如今更借徐栈之名暗争,实则皆是对付单因的策略。”

顿了一顿,继续道:“想必诸位也都听说过伏氏两党争恃……”

单因以王叔身份进位茂公之后,揽权夺势,在朝中呼朋引类。太常李获、宗正单勇、廷尉鄚妍、城门校尉孙镇等,俱是为他所亲任之辈。而伏王单倍的岳父,近鹿侯左丞相徐栈,却因与之利益冲突剧烈,故一直钩心斗角、针锋相对。如今“单党”威横,“徐党”退避三舍,但两党于实力上却实难分出高下。太仆冯勤、尚书曹髦乃栈之故吏,卫尉玉况与伏氏卓羽、莫敌等重臣武将也皆属徐党。尤其卓莫二子,一官拜骁骑将军,一为冠军将军,皆是从十数年间与诸国拼杀厮战中脱颖而出的杰出将领代表。其中卓羽与天铭名将李弋齐名。曾在闵王十二年(吴历344年),以八百营士死守西麓澉阳,血战四十日,抵挡住天铭天单万余兵马。后联军稍退,羽与往援之莫敌合兵四千,追击千里,连取数将首级,俘数千,惊动吴陆。被并称为“伏氏双虎”。

沉吟半晌,吕澍起身道:“单因与吾有生死大仇,且吾更不屑与此辈结交。当初他们邀吾领城校被吾严拒,已激起恚怒,早晚必欲图吾等性命,此际更不能示之以软!伏氏大军虽众,吾却另有计策可破。母亲望安!”

师夫人征询的眼光又望向段授。

段授欲言又止,却不敢答言。吕澍笑道:“子有何言,但说无妨。吕澍非是度小量浅之人,且会议时博采众长择优而定,致胜之途矣!段兄还请不吝讳言。”

段授叹道:“主公明鉴,主公从治昂州后,二营与昂州都尉于月西、懋乡、平乡三地屯兵,扼要而守,不以州令行止,此诚戒备主公之用也。而昂国旧部大多为朝廷遣归乡里,伏氏更以民政为由,裁减郡士至三一。如今府中兵不满千,只刘将军手握水师,却无法逞威陆上……”

刘辛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段授恍若未闻,继续道:“故属将以为,此时实不宜与伏氏硬撼……”

吕澍微微一笑,道:“依子之见应何如?”

段授哑然片刻,忽地面红耳赤地道:“禀主公,恕属将才疏学浅,尚未能想出什么对策……”

厅中一片轻笑之声,独吕澍面容沉肃,颔首道:“段兄可请稍坐……诸位:目下情势明了,伏氏欲以众凌寡,又有卓莫二子掠阵在后,想起来吾等实无胜算。段将军所言,正切吾弊,诸位将军不可不慎啊!”

“主公——”

吕澍挥手止住了段授的话头,眼睛里闪烁着不容抗拒的神色。包括师夫人在内,大家俱都知道吕澍这番话实际上并非腹心之言,他仍要照自己初定的思路去做,只是他必会解释情由罢了。

只见他轻松地起身,打开西厢边的木窗,挥手斥退了窗外廊前掌灯的侍婢们。厅中一时寂静得只剩下油灯灯芯的燃烧与众人的呼吸之声。

吕澍欠身道:“孩儿有件事一直没对母亲实禀,隐瞒之处,还请母亲多多谅解。”

师夫人眉头一皱,关询地看着他。吕澍从容道:“如今在座都是至亲,话便好说得多了。此前,归降后伏氏朝野侧目,吾不能不做出姿态,假作遣散兵卒,以免祸害,而今我等羽毛丰满,便不用再对单党有所顾忌了。”

单兴等皆颔首称是。吕澍再转身朝师夫人长揖道:“孩儿在昂统军三载,尝手握四营人马数万,与伏氏战后,尚余十八。而今,州中带甲不过千余,加上府院家兵亦无此数,何者?难道果如段将军所说,为昂州都尉遣散回乡了吗?”

师夫人闻言当然心领神会,刘敬、李姬二女更是毫不掩饰地喜上眉梢。李姬笑道:“好四弟!一定是你将他们偷偷地藏了起来。却不知藏在哪里了呢?”

刘敬接道:“是啊。单老贼防备得那么紧,平常骑月城中也常有都尉府的兵马逡巡来去,却都看不见昂州甲兵的踪影啊!到底你用什么法子把他们藏起来了呢?”

单兴却是大喜过望,哈哈笑道:“当然不是遣散,却是将军神机,早就想出法子躲过伏氏的侦察,将大军掩藏在单因老儿的眼皮底下了!”

众人齐皆失笑,师夫人追问道:“澍儿啊,那么多兵马到底藏在何处了?是否仍在昂州?”

吕澍道:“禀告母亲,兵权之重,孩儿不敢有半分轻疏,故而仍遗留在昂州境内。只不过大部俱在兄长处,暂由代统罢了。此事极为机密,故而连母亲、诸姐也未曾透露……”

刘辛起身,正迎上师夫人征询的目光,恭敬道:“当初平德远前来懋乡说降,四弟便与孩儿议定,昂国水军船甲暂缓编组,屯月湖并骑月城东岩洲、观象二岛,以备不测。其后伏王迫于盟誓,拜孩儿水军校尉,四弟更将精甲散编各船,一方面增加水军实力,另一方面避开都尉府的查验。去岁伏王以长史贾松为吾副贰,孩儿表面敬之,实则以只带他参加过一次水师操练,平常此人俱在城中花天酒地,四弟还特意为他建造一座府邸,早令他乐不思归哉!”

吕澍接口道:“是极,据说此人一上狼舟便头晕目眩,大兄只在海上操练半个多时辰,还未曾有什么大的风浪,他便软如稀泥一般……”众人闻言无不大笑。

师夫人颔首道:“澍儿之才,为娘还是放心的。既是你不曾听命解散士伍,手中仍握有精锐之众,那么是战是和,我也就不多过问了。”

吕澍、刘辛起身喏喏称是。师夫人道:“只是伏氏经这数年,战力亦恢复较快,此次又有备而来,万万轻忽不得!澍儿你切切要牢记啊。”

吕澍神情一凛,道:“孩儿谨记。”

师夫人释然地道:“这就好——你们先退下吧,我与敬儿还有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