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子一见帽子真的飞回来了,惊喜得两眼直扑:“哟!好了好了,帽子飞回来了!好了好了,帽子飞回来了!”
列车一刻不停地在往前飞奔。
小儿子专心致志地望着窗外。他好弄不明白,帽子飞出窗外,为什么还能再飞回来呢?爸爸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本领呢?
于是,小儿子也想试试。
小儿子对他爸爸看看,他爸爸开始打起瞌睡。小儿子马上一把抓来他爸爸头的那顶崭新的东北帽,往窗外一扔。
等那个年轻的爸爸知道是怎么回事时,已经来不及了,便伤心地,“啪!”在他小儿子头上狠狠地给了一下,骂:“狗日的!谁叫你真扔了!啊?!”
小儿子两眼直直望着他爸爸发凶的脸,哭着说:“你打我头干啥?我还没喊一二三哩!”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局里的周三政治学习日,一般都是小殷读文件,大学生,普通话又说得好,读起来阴阳顿挫,很好听。
刚调来的新局长,就想打破了这种常规。
这个周三,要学习中国共产党十五届五中全会公报。公报全文很长,小殷等大伙一个个坐定了,就照着面前的《人民日报》开始念。这个公报很重要,国民经济第十个五年计划内容全在里头。
读着读着,新调来局长搔搔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对别人看看,说:“开始了么?”
小殷听他这么问,就有些诧然,停下来,对新调来的局长看看,心想,这不开始了么?还要怎样才叫开始?难道还要唱国歌么?她不知新调来的局长什么意思。说:“开始了呀?”说完又要继续读。
新调来的局长觉得,开始不能就这么开始,不唱国歌,领导也要说几句才对。这领导在场,一不主持,二不讲话,就这么跟大家一样,坐着听别人念,还调他来当什么局长?他见小殷仍那么旁若无人的样子,念得那样从容、镇定,就伸手从她跟前拿过那张报纸:“我来吧。”
小殷觉得很突然,很尴尬,脸上顿时飞起一阵阵绯红,心里也有些委屈,嘴里不说,心里嘀咕,谁揽读了咋的?也是前面王局长这么安排的。你读得标准早说呀,从人家手里把报纸抢过去做什么?也不是涨工资的表,抢啥抢?你读得好?能赶上方明?小殷没把这些话说出口。气气地坐在那儿听新局长把报纸拿过去,找到了小殷已经读至的地方,就接着大声念起来:
“……台(胎)湾的领导人应该顺潮流而动(懂),回(灰)到一个(过)中国(怪)的立场上来,共商国(怪)是(时)……”
“噗!”小殷忍不住要笑,连忙又用手捂着嘴。
她旁边的周文娟也笑了,对着小殷的耳朵小声说:“标准得很。”
局长见有人说话,就停下来,不读了,他想重新组织一下会场秩序。就说:“这个(过)文(温)件,是个(过)很重(总)要的文(温)件……”
老刘在椅子上动了动,抬头望着天棚,也说了一句:“看样子,国人大有普及国语之必要。”
局长听见了,转过脸去看老刘:“你说啥子?难道我说的不是国(怪)语,不是标准音吗?”
老刘把眼镜拿下来揩揩,小声纠正道:“国(guo),不读怪。”
局长也认真了:“国就是念(怪),谁说这不是标准音?‘中华人民共和国(怪)成立了!’你能说不标准吗?”
于是,会场上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只听到一种标准音。
在公司烦,回到家还是烦。烦死了!烦死了!我沿街道向前踱着,脑子里乱成一锅糊。他妈!如今咋就这么烦呢!
“要车吗老板?”一辆人力车,停在我的脚边。
我对那个车夫看看,五十来岁,一脸汗,一脸笑。反正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就坐进车里让他蹬吧。
“老板到哪?”
“到哪都行。”
那人力车夫放慢脚步:“这就没法蹬了,上哪都行,城市这么大,你去哪条街?”
“去哪条街都行。”
那人力车夫掉头对我看看,问:“赔了?要不就是输了?”
我不想说话。
过了一会,那人力车夫,嘴里吹着响哨。我能听懂,他吹的《大海航行靠舵手》。
“吹的啥?哪年的破歌!”我烦。嗵!嗵!嗵!使劲跺他的车板。
“老板,轻一点!就这破车,一家三口,全指望它哪。”他说,“哎!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那年代里,我们天天唱这歌,总也忘不了嘛,吹吹又咋了?”说完又吹。
这人穷乐的什么呀?我问:“你咋这么乐?中彩了?几百万?”
他一边吹,一边蹬:“没有。我哪有钱买那玩艺?”
“那你买新房了?”
他一笑:“你借我二十万,行吗?”
“那你乐的什么呀?”
“哎!我看你这人,纯属自讨烦恼。有什么好烦的?要说烦的话,我比你们这些有钱人更烦,信不?要是那样烦下去,我就没法蹬车了。烦有什么用?那不等于往自己靴子里灌水,自己搅和自己吗?”他指指车篷旁边挂着的那瓶水,说,“你看,这瓶水里的茶叶,停车时,都沉淀在瓶底下。车一蹬,水一晃动,茶叶就被搅和起来,上下翻动。生活中那些个烦恼的事,就跟这些茶叶一样,如果总让厌烦搅和自己,你脑子里肯定浑浊一片。这样,你会什么事也做不成,如果你能使自己平静下来,沉淀一下情绪,好好理一理,慢慢来解决问题,也许比你现在的状况好些。哎!人生就跟蹬车一个道理,蹬过了这段上坡路,下坡就顺了,就不那么吃力了。我没什么文化,只会经常给坐车人打一些比方。”
我看他那样吃力地往坡上蹬,忽然觉得有一种负罪感。说:“停。我下车。”
“到了?”
“到了。我早到了。”我说着,拿出一张五十块钱给他。
他说:“大钱?没钱找。今天刚开张。”
“不用找。剩下的钱,买你的比方。
我们几个在街上逛。逛到一家珠宝店门口。有许多人在那拍照。一个金发眍眼的外国妞,轻轻地推推我,叫我往一边让让。
我掉头一看,身后一尊兵马俑,威威武武地立在店门前。原来那外国妞要跟兵马俑留影。
这是一尊复制的兵马俑,从头到脚,都是又黄又亮的铜帽、铜盔甲,手持一柄月牙宝剑铜枪。片片鳞盔,在烈日下习习生辉。看上去,就跟真人一样,英俊魁武。
那外国妞把照相机对好焦距,交到另一个穿短裤的外国妞手里。一跳,跑上前去,一条光光的胳膊,紧紧地搂住兵马俑的脖子,头还一个劲地往兵马俑的脸上靠。大概她觉得古代中国男人太美了。拍完后,那外国妞又重重地在兵马俑脸上“叭”了一下。兵马俑脸上就留下一道红口儿。那外国妞感觉似乎不错,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喊穿短裤的外国妞:“哎呀,你快来。这就跟真人似的。”
穿短裤的外国妞不以为然:“什么真人似的?复制的兵马俑。去年,我在西安看过。”那穿裤短的外国妞说着,就站到兵马俑一边,伸手去弄弄兵马俑的脸,说:“这脸肯定是圭胶做的,再经过纳米技术处理,就跟真人的皮肤一样。”说着,尖手指在兵马俑脸上戳。她一戳,兵马俑摇动一下,似乎在躲闪那红红的尖指甲。当那妞又一下戳来时,忽听那兵马俑小声“哟!”了一下。
这一“哟”不要紧,吓得那两个外国妞不要命地大叫:“啊!兵马俑活了!中国兵马俑活了!……”
那兵马俑一时也慌了神,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话的。连忙转过脸,又恢复到二千多年前那样子。
听到喊,满街的人,都往珠宝店门前涌,都想看看活的兵马俑。
“兵马俑”见这么多人一下子都过来看他,他那双眼睛,也不像先前那样,直直地平视前方,而是惶恐地张望着。脸也不像先前那样灰,流着汗,泛起一阵阵血色。
这时,从店里边冲出一个老外来,高高的个子,眍眼睛。他冲到“兵马俑”跟前,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兵马俑”后领,就往店里边拉。一边拉一边说着生硬的中国话:“谁让你说话了?臭打工的!我让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说话,都不要动一下。因为,我们雇用的不是你,而是两千多年前的中国人懂吗?用你们的祖先为我的公司服务。你承诺过,按我的要求做。现在你违约了。我不但要解雇你,你还得赔我公司的损失。”
三四十度的大热天,身上二百多斤重的铜盔甲,站在那烈日下,谁能受得了!涌到店门口的人,看到这情况,都忿忿不平起来。
“打工的也是人嘛。天这么热,老板也站一会试试。”
“雇二千多年的中国人为你服务?哼!那时候,你们西方人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哪!”
“这不是侵犯人权吗?你们西方人挺会讲人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