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好(1 / 2)

时间布 刘殿学 3348 字 2021-07-25

吴总还没有醒过来。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们都在外面走廊里候着,医生不让进。吴总这次出事,是我开的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全完了!

第二天,医疗小组的几个教授,一致认为,不能再等待病人自然苏醒,要果断地采取措施,换脑。

换脑是一项重大手术,听说这个医院,在五年前曾换过一次。而且这种手术所必须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机遇,必须要等待一个猝死者,在一定的时间内,将死者即将死亡的脑组织取出来给病人换上。

吴总的家属很年轻,还像个孩子,比吴总小四十岁,吴总今年六十五,她才二十五。她原来是吴总跟前管内勤的小秘书。做了吴太太,并不喜欢别人叫她太太,喜欢人叫她小阿芳。小阿芳平时无忧无虑,总是笑嘻嘻的,很甜。院方极其慎重地将治疗方案拿出来,征求家属意见,小阿芳一扭,笑笑,说:“换个年轻一点的好不好?老脑子没啥意思。”

老教授们觉得小阿芳不知轻重,就说:“那要看病人的运气如何,遇到什么样的脑子,就只好换什么样的脑子。这玩艺也不是到处可以捡到的。”

今天一早,我看到医疗小组的几个专家,突然都到齐了。只见医生护士都紧张起来,楼上楼下,忙忙碌碌地跑,就跟要打仗似的。

这几天,我也认得一个小护士。见她从过道那头走过来。我就小声问她,医院出什么事了?

她慌慌地告诉我,说乡下有个小学生,在电线杆下边玩,触了电。送到医院来抢救无效,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医院把吴总医疗方案告诉了孩子家属,家属也同意让孩子的脑子再活一回当官的。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手术才进行完。

那个小护士一出来,我就向她打听手术情况。她说,手术做得很成功,是一位老专家做的。不过要等一个礼拜,才能脱离危险期。

我和小阿芳又在过道里度过无比漫长的七天。

第八天,那个小护士,笑笑地出来告诉我们,说吴总能睁开眼了。

又等了几天。那个小护士十分惊诧地对我们说:“太不可思议了哎!你们吴总能说话了!”

我一听,高兴得直跳,抓着小护士的手:“能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吗?只看一眼,求求您了!”

那个小护士叫我们别大声嚷嚷,轻手轻脚地把我们带进吴总的病房。

吴总睁开眼,对我看看,又对小阿芳看看,突然眼一亮,喊:“阿姨你好!”嘴一撇,哭起来,“阿姨,我要回家!”

市庆三十周年,我们宣传科人手不够,从下边借了外老尤来帮工。

老尤个子不高,小鼻小眼,面皮也白。头发向后梳。兰西服,红领带,乍一看,像个研究生。老尤写得一手好字,市庆三十周年有很多的字要写,我们部长才把他弄来的。他在中学读书,就练过柳体,后来又仿毛体。写出来年字特好看,特活。在这一方面,科里那几个大学生,常常感到望字兴叹。所以,他一来,科里写写画画的事,全他包了。

二月,市庆活动正式拉开帷幕,首先要在主要街道口,搞出几幅大型宣传牌,宣传画由电脑喷,画面上的字,部长叫老尤写,写好后再扫描进电脑,往画面上喷。过街横幅,部长都不让电脑打,都叫老尤写,老尤那支特大一号斗笔,就跟大扫把子似的,整天龙飞凤舞,写得满街都是老尤的字。市庆结束了,老尤也写出了名,成了全市一号大书法家。市机关里凡是写的字,都送到宣传部来请老尤写,老尤自己也乐意,有时还主动把外单位会标、横幅什么的,拿到科里来写,写好剪好后,还要赔着笑脸给人家送去。人家喜欢得不行,总是一谢部长,二谢老尤。

市庆后不久,市里开人大会,他被派去搞会场。挂会标时,一不小心,从几米高的立梯上摔下来,手腕扭了,肿得像个甜菜头。他说不疼,缠上纱布又干。

平时机关里按在编公务员分下来的劳动、卫生任务,本来没他的份,他却抢着干。他块头不粗,干活特有办法,又利索,一人能干四五个人的活。干完了,有时还主动去帮助别的单位干。

每天打水、拖地、擦桌子这类小事,我们几个还没到班,他就干完了。特别是外出,他都设法把科里的几个头头,服伺得妥妥贴贴。

老尤到宣传部来帮工,时间为一年,合同期一到,就得回原单位去。他是个工人编制,工人与国家公务员编制不一样,现在又没有以工代干的制度,所以,老尤合同期一到就得回到原单位。可是,我们都希望老尤能长期留下来,都希望我们部长去跟市里说说,要个编制,弄个转干指标,解决人家的根本问题。部长当然也不愿意放他走,一连起跑了无数次市领导,才给尤老要了个行政指标。

年底,老尤转正了。

一转正,大家都是国家公务员,一样摔不烂的铁碗,一样旱涝保收的铁工资,见了谁,用不着再点头哈腰,总要先问人家吃了没有。过去,一只手提四五个暖瓶去楼下灌开水,别人没到班自己就先把卫生搞了。他觉得要改正习惯,每天只提自己办公室里的开水,每天只扫自己的地,每天只做自己份内的事。至于写写画画,交给电脑行了。

植树节那天,市机关所有人员到南环路义务植树,每人五个树坑。没一会,老尤就把五个树坑挖完了。部长挖得满头大汗。他想,老尤挖完了,一定会来帮他挖的。可抬头看看,老予将铁锹往肩上一找,跨上车,头也不回地呼呼地走了。部长气得往手心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操!不该给他跑这个干部指标。”

“小姐您好!”

朱雅莉刚一推院门,笼子里的那只八哥儿,活蹦乱跳地向她问好。朱雅莉丈夫爱鸟如命,院子里的树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都是挂的鸟笼,黄莺、白灵、画眉……啁啾百啭,争相踊跃,一片生机。一进院门,就像到了绿色和平组织总部。

不过,朱雅莉是记得的,她临出差之前,这只瓦灰色红脖子八哥,只会说您好,才二十几天,咋就会说小姐您好?它看见哪个小姐了?我不在家的时候,这院子里有女人来过?……朱雅莉顿生疑团。

“开泰!开泰!”

没人答应。

她又喊:“王开泰!人呢?”

“来了来了!”王开泰手里抓着只小鸟,忙不迭地从屋里往外跑。“你回来啦?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举起手里的鸟,“瞧这小东西,腿跌坏了哩,我正给它上点药。哎,你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说一个月吗?”王开泰既兴奋又激动的样子,不知是去接女人手里东西,还是继续抓着他那只宝贝鸟。

朱雅莉也不说话,只顾往前走。

进了门,将肩上的小黑包重重地往沙发上一扔,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往下脱手套。脱完手套,然后,把眼往上一挑,说:“咋啦?嫌我回来早了吗?回来得不是时候,是吗?”

王开泰马上一脸狐疑,推了推眼镜,对老婆看看,说:“此话怎讲?”顿了一会,马上又诡秘地一笑,“还早呢,我都急疯了!”说着,就去给妻子倒水。

朱雅莉不喝,问:“这二十多天,你天天上班吗?”

“当然。”

“这么些天,就没有人到我们家来看看鸟哇什么的?”

“看鸟?谁到我们家来看鸟?没有呀?你以为我这鸟是随便让别人看的?你把我的鸟看成什么鸟啦?”

朱雅莉像是自自言语,说:“我看也不是什么好鸟。”

王开泰听老婆说他的鸟不是好鸟,心急,连连往上推眼镜:“怎么不是好鸟?你说怎么不是好鸟啦?都会说人话了。别的人鸟会说吗?”

朱雅莉马上把已经端起来的茶杯,又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是呀,是会说人话,会说小姐您好。您(nin),多亲切!我问你,我不在家的时候,哪个婊子来过?”

“哪个婊子来过?岂有此理。”

“那只八哥没见过小姐,咋会说小姐您好?”

王开泰也认真了:“您污蔑人,根本没这回事,我还没给它教这课,它咋会说这个话喃?我只教它说,‘您好’呀‘再见’呀,,根本没这回事嘛。”

朱雅莉也不跟王开泰争,走到门外,把那鸟笼提进来。

那只可爱的八哥,吓得瞪起圆圆的眼睛,它不知女主人为啥不高兴,马上奉承地说“小姐,您好!”

列车在飞快地向前行驶。

我旁边坐着父子俩,小儿子特可爱,五、六岁,虎头虎脑的。那个年轻的父亲不像是城里人,小个头,说话四川口音。父子俩都像是第一次坐火车,特好奇,特兴奋。火车开得越快,他们越是坐不住。小儿子一会把手伸到车窗外呼风,一会又把那小桌上的水果皮,一块一块地往窗外扔。有几次,还想往小茶桌上爬。

我看这样太危险,就吓唬他:“小朋友,快坐下,别动。你乱动呀,火车就不跑了。”

那年轻的父亲听我说话,就凶他儿子:“快别动,叔叔要看书哩。”

他这样理解我的意思,那我就不再说了,看自己的书吧。

小儿子在他父亲腿上安顿了一会,手脚又开始慢慢地动起来。把一块花手帕送到窗外,风吹得噼噼啪啪地响。他高兴得直叫:“啊!升旗了!升旗了!……”

那个年轻的父亲怕我再说话,就硬拽小儿子坐下。

小儿子不坐。

于是,那年轻父亲就来一手绝的。只见他猛一伸手,摘下小儿子头上那顶红色绒线帽,手往车外一伸,说:“帽子呢?帽子呢?帽子不见!快坐下。”

小儿子吓得脸冷冷的,到处找自己的帽子。

那年轻的父亲说:“快坐下,别动。只要你别动,帽子马上就会飞回来的。”

小儿子一听,就真的不动了。老老实实地坐在他父亲的怀里,两眼愣愣地望着窗外,期盼着自己的帽子能快点儿从窗外飞回来。

其实,帽子并没真扔,只是那年轻的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快,把帽子抓在手里,手往车外一伸,又迅速收回来,放到自己身后。那年轻的父亲,没想到这一着这么灵,竟吓得不听话的小儿子这么乖呆。他一时显得很得意,对小儿子看看想笑。看看,又想笑。怕把小儿子吓坏了,马上哄小儿子说:“好了,你听爸爸喊一、二、三,喊到三,帽子就会飞回来了。一、二、三!”他喊着,手从身后将帽子往出一拿,说,“这是什么?帽子又飞回来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