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光对此没有多给评论，他抬头看了一眼湖畔的桃林，停了停，唇角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桃园里桃花开了，回去的时候咱们让人折几枝过来插瓶吧。”

自打因海禁之事受到杖责后，项光许久不曾有过这样轻快的笑容。

“殿下很喜欢桃树？“张廷臣有些错愕，他以为如项光这般温润的品格，应该最爱芝兰松柏一类君子之物，桃花虽美，但终究是过于娇艳，过于灿烂了。

项光并没有察觉张廷臣脸上微妙的神情，他望着太液池畔在晶莹的阳光里扬扬落下的粉色花瓣，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看向远处，不久之前的事情仿佛近在眼前，在柳园，在开元寺，也是这样一个晴朗明媚的艳阳天。

“是，一直很喜欢。”

被太液池畔的春光吸引而来的并不只有太子项光一个人。

因沈瑶光表明老死不肯跟子璇有往来，子璇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宫内。这一天，子璇从昭阳殿请安后与瑶光分别，独处无趣，也流连于这湖畔明媚的□□，正一个人沿着石子小路上径自徘徊。

忽然她看见前方两个人影向她走去。

这一天阳光正好，站在湖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太液池中混进了金色碎屑的鳞鳞波光，温暖的气息混合了芳草和泥土的香味，在明媚的光照下，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放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子璇眨了眨眼睛，看清来人后，在原地愣住了。

须臾之间，周围内官与侍从已经伏跪了一地。

“徐姑娘，徐姑娘”有人在拉她的衣角。

“快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子璇被人推了一把，反应过来后赶忙行礼，“拜见……拜见太子，殿下。“

相遇来的毫无防备，女孩一下子脆生生的跪在铺了鹅卵石的小路上，硌得膝盖生疼。

项光旧伤尚未痊愈，嘴唇动了动想上前去搀扶，但顾忌到那日政华殿的流言，停下来，看了身边的内官一眼。

一个小宫人机灵的上前，伸手将子璇搀起。

子璇木木地站起来，木木地看着他。

项光推开张廷臣搀扶着他的手，上前两步，站得离她近了些，又近了些。

“殿下。”子璇发现自己只会说这两个字，也只敢说这两个字，“您……您站得太近了。”

项光站住脚，负起手静静盯着她。

张廷臣并未察觉两人之间异样，他跟着上前两步，用玩笑的口吻打趣道：“这位应该就是威远侯府嫡长女徐氏，殿下，您不向徐姑娘介绍一下我吗？”

项光打量了廷臣一眼，笑一笑，对子璇示意：“徐姑娘，这位是张京辅大人的长子张廷臣。”

“张大人。“子璇有些机械的对廷臣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半礼。

除了有一个硕大且不知内情的电灯泡之外，这样的场景其实是一次很好的邂逅，阳光，柳浪，花雨，湖光，佳人，都在眼前。只是不巧的是，这个电灯泡不仅瓦数锃亮，还很爱说话，说的还都是些招人烦的场面话。

“徐侯为国征战，徐姑娘在宫中也不必忧心父兄远征辛苦，“当着一众宫人，张廷臣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子璋和我既然同为殿下从属，如今徐侯不在京中，我自然应该照应他的亲眷。”

子璇眼睛看着项光，口中却对着张廷臣低声应道：”多谢张大人，子璋他时常也跟我提到过您，说您对朝政颇有见解，平日里也是十分乐意虚心求教之人。“

“子璋他这样说我？难得，徐姑娘不知道，我们几个人中就属令弟的眼光最为刁钻，等闲之辈轻易入不得他的法眼，我能得他这么一句评价，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子璋他年轻气盛，不知收敛，恐怕对您多有得罪，也多亏大人您平日对他多加关照，多谢了。”

“徐姑娘不必客气，我怎么看徐姑娘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有不足之症？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尽管说出来，若是能有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相助。“

项光默默地看着两人，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廷臣，徐姑娘自幼研习医理，之前滇南一战的“薏苡”之方就是徐氏女所献，咱们就不要班门弄斧了。”

张廷臣这才觉得自己话多，笑一笑，后退一步，给两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徐姑娘好像不乐意见到我？”

“不是，“子璇静静地说，“我只是不知道太子出门在外喜欢以化名示人，更不知道殿下与我几次不经意间的相遇，会落人口实，成为攻讦父亲和我的把柄。“

项光微微皱起眉头，手指下意识的去抚弄拇指上的那块白玉扳指。

“那日政华殿一事，你受委屈了，流言猛于虎，你放心，以后都不会了。“

“多谢太子费心，”子璇不知为何有些委屈，说话便没有了顾忌和遮拦，“那日政华殿，是我第一次进宫，得见天颜，若是那天殿下在场，只怕他们不会如此大胆口出狂言，也不会传出这样耸人听闻的流言。我一个人的名节虽重，但还在其次，总抗不过父亲和弟弟的安危。如果殿下有维护我周全之心，还是替他们私下周旋一二，我这里先行谢过殿下了。”

项光听她这么说愣住了，知道她误会自己不曾出力帮助父亲和弟弟脱离险境，但却不能跟她过多解释，只得报之以沉默，一旁张廷臣忍不住替太子开口辩解：“徐姑娘，太子殿下之前一直卧病在床，前几日方能起身，你不明白，那天之事，殿下真的尽力了。”

那日林府的下人找到临平侯府，霍敏急中生智，让霍敖跑了一趟东宫，太子杖伤不曾好全起不了身，便叮嘱了张廷臣去求张京辅，让他务必赶快进宫相助。如果不是张京辅和温善衡从中调解，如果不是陈伯安顾忌着滇南战局，不说徐侯如何被陛下处置，子璋这个有帝王命相的男丁，恐怕现在已然身首异处。

子璇原不信，还想问问殿下是打算如何相帮，但尚未开腔，便有一个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太子殿下，张大人，徐姑娘，”一个女官打扮的人带着几个宫娥朝他们走来，恭敬地拦住子璇的去路，微微一屈膝。

“琉璃姑姑。“子璇认出她是皇后身边伺候女官，不敢怠慢，颔首答礼。

琉璃瞥了一眼太子，冲着子璇一笑：“皇后有命，请徐姑娘跟奴婢走一趟。“

子璇心中一怔，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项光，项光没去看她，客气侧头问道：“姑姑这是要带徐姑娘要去哪里？“

琉璃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去宫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