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京辅从宫门走出时,转过身看了一眼后面巍峨的皇城。
重重朱门大开,里面是世界上最瑰丽幽深的庭院,五色琉璃瓦中掩藏着生活在皇城中的人们对权力的与渴求,宫墙高耸,分隔开了亲情也分隔开了野心,这里是权力的制高点,曾经歌舞升平,也曾经四起硝烟,它见证了历代帝王的功勋与神话,同样也埋藏了葬身于权术与阴谋之下的亡魂。
他整了整朝服的领口,放佛是要准备登轿,暗中招手示意一个伺候的下人进前来搀扶。
“明日一早,找一个咱们可靠的人,扮作卖菜的商贩,想办法接近威远侯府出来采办的管事,务必把这封信送到侯夫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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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皇城,昭阳殿,皇后寝宫。
“徐氏和沈氏可曾搬进来了?”皇后陆氏于正位落座,一面听闻六尚女官回禀内宫事宜,一面询问子璇和瑶光的情形。
“谨尊皇后懿命,昨日下午便留了徐氏在内宫,今天一早,勇毅侯府也将沈氏送入宫中。“
当年在柳园指点江山的小儿女和少年郎,竟有大半因为这场变故被带进了这座环绕四面高墙的皇城。唯二得以幸免的是霍敏和霍敖,霍侯无亲女,圣上便下令他的长子霍啟入宫,不许擅自离开,霍敏是侄女,并非霍侯亲出,霍敖是幼子,身上也没有实缺,此番不幸之中的万幸,让两人逃过一劫。
当然有得必有失,祸福相依存,有人得以侥幸逃脱,便会有人无辜受累。这人便是沈侯的独女沈瑶光。那天政华殿上,沈侯为了维护徐启诚,同胡文庸当场辩驳了几句,以至于险些动起手来,终究还是被皇上记在了心里。是以勇毅侯尽管并不知道子璇和子璋的身世内情,他的孩子还是被拖入了这漩涡。
也正因为如此,沈瑶光自打进宫以来,一句话也没有跟子璇姐弟说。
清晨,子璋和霍啟自然是去跪见圣驾,子璇和瑶光作为女眷,自然要先拜谒中宫。
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宫装女孩,先上下打量了瑶光几眼,而后把目光重新落到了子璇身上。
“威远侯和勇毅侯都是开国功臣,你们也都是名门之后,此番叫你们入宫是圣上的恩典,不可因此心存怨愤,圣上命你们入宫,也不必挂心家中亲人,侯府里,陛下和本宫都会替你们照看周全的。”
子璇和瑶光两人额头上均有细细的汗珠渗出。今日觐见皇后,跪的时间太长,两人有些经受不住。皇后为何不待见她,子璇心里明白,最大的缘故只怕就是为了太子。
“你们要时刻谨记,不要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此话言下之深意暗显,子璇感到几名宫人的眼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她身上,咬紧下唇。
沈瑶光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子璇一眼。皇后陆氏也正定定地看着子璇,似乎要把她烧出一个洞。这眼神的含义太明显,不需要过多解读就可以明白,皇后这话,尤其是说给子璇听的。
“今天入宫,都早些回去归置,以后在宫里要学会谨言慎行。在宫里你们一应份例按宗室女供给,你们是将门贵女,不要丢了全家人的脸面。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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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妹妹……“刚一入宫,子璇就清晰的感受到了沈瑶光对她的敌意,方才连累她陪同自己白白跪了许久,女孩心中存了一分歉意,两人走出昭阳殿后,便上前欲和她一起同行。
“不敢,当不起这一声妹妹。你我既非同宗,也没有深交,还是不要以姐妹相称的好。”因为入宫拜见皇后,沈瑶光身上穿了象征侯府贵女身份的织锦华服,这一身装扮与她的年纪并不相符,而瑶光眼角尚红,应当是与亲人分别前曾大哭过一夜。她静静地盯着子璇,蹲身行了一礼。
“徐姑娘,我今日累了,想先去歇息,告辞。“
子璇无法阻拦,望着瑶光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子璋和霍啟路过,正好目睹了刚刚这一切。
“徐家妹妹,你别多心,她这人怪得很,那些浑话你别在意。”霍啟看见子璇刚刚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庞又开始发白,心中不忍,但他从来是个粗人,不懂得如何抚慰女人,只好笨拙地说了两句,然后拼命对着子璋使眼色。
“姐姐不要过于介怀。她是沈世叔的独女,论年纪比我们还小,这个年纪本应该是承欢于父母膝下的时候,而今却同我们一起被扣进宫来。若不是那日沈侯拼命帮父亲开脱,陛下能不能留侯府一命还是两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姐姐心里不舒服,别去管她就行,就当是还了沈侯一个人情吧。“
子璇看着两人,强自忍住心中的酸楚,勉强一笑,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仿佛受了委屈的不是自己:“我哪里会去和她计较,不必为我操心,你们还好吗?”
“姐姐不必挂念我们,我们虽然被困在宫里,但好歹大家在一起,偶尔找到机会还可以一见,只是如今想要出宫,或是给家里传递一星半点儿的讯息,却是难上加难了。“
其实应该承欢于父母膝下的何止一个沈瑶光,子璇和子璋又哪里是需要远离父母双亲的年纪呢子璇从小在林越安宠爱下长大,虽说闺阁中挨过父亲的责罚,但真的论起来并没有受过什么大委屈,现在一个人来到这鎏金黛瓦的宫廷,开始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学着适应宫廷的争斗与阴暗,这样天翻地覆的变革,几乎是本能的勾起了孩子对家的怀念,她不由开始后悔,离开林家时走的太过仓促了,都没来得及和娘亲多说几句,见林越安和林枫一面。
如果可以在拖延一点儿时间,如果胡文庸派去的人晚来一步,说不定她可以免于一劫,最起码,她可以多和养育她十四年的父母多说句话,让他们多多注意身体,莫让远去的女儿忧心,后院里的桃花又开了,记得折几枝来插瓶,还有,她养的月饼前些日子跑到厨房偷吃东西,把自己弄脏了,该给它洗澡了。
子璇鼻头忍不住开始发酸,面上却是强自做出的笑颜。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等徐启诚从南地归来,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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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皇上口谕,要我们盯紧了她们,绝不许往宫外侯府走漏一丝消息。威远侯府,勇毅侯府和临平侯府,圣上也派人看起来了。“说话的人是中宫女官琉璃,陆氏心腹之人,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低声跟皇后回禀陛下的旨意。
“陛下的意思也正是本宫的意思。你派人把她们看紧了,这两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上禀报,尤其盯紧了徐氏。只是用度上别让她们受委屈,沈氏和徐氏毕竟是侯府之后,此次进宫知晓内情的人不多,你多留意,监视归监视,别让有心人说本宫薄待了功臣之后。“
“娘娘可还是介怀徐氏与太子?奴婢今日问了东宫伺候的人,太子确实去过几回威远侯府,徐氏虽说有几分姿容,但比起宫中佳丽还是不够看。曾经沧海难为水,不见得她就能引诱太子去做那苟且之事。”
“她在侯府中如何,本宫管不了,但既然进了宫,就要受内廷宫规的约束,你盯着她,若是有举止不当的地方即刻来报,即便她是侯府之女,若有不规矩的言行,本宫也应该依律处置。“
“不过在此之前,你去安排,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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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内廷,太液池畔。
项光由张廷臣搀扶着沿湖边缓缓散步,活动卧床旧病的身体。张廷臣扶着他,一众内官宫娥在两人身后远远跟着,前头是两个开路的内监,随时提醒闲杂宫人回避,以免扫了贵人游湖的雅兴。
“今日难得天气好,殿下身子也舒爽,正好出来走走。“张廷臣自幼和太子一道长大,太子被杖责之后时常入宫探视,他深知项光身体尚且虚弱,不敢走得太快,是以一面走一面跟他闲话,全当散心。
项光”嗯”了一句,放低声音问:“威远侯府和勇毅侯府的人都进宫了吗?“
“是,臣听闻威远侯府送进宫的就是子璋的胞姐,勇毅侯府送进宫的是沈侯的独生女,都是两位侯爷的嫡长女。”张廷臣搀着项光低声解释道,“子璋这些日子也被看了起来,这次可怜这两个女子,无辜受牵连,只怕大军一日不归,她二人一日不得重见家人。“
“好歹这次留住了威远侯府上下一命,陛下也没有因此停止滇南的战局,多亏了殿下之前的筹谋,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海禁一事需要从长计议,其他的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