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秦雨拖着忧伤的步子离开了医院。他不该来,真的不该。走在街上,秦雨脑子里反复闪着邓朝露的面孔。她发怒的样子,骂他的声音,一遍遍折磨着他,让他本来就恐慌的心越发不安。他是早就该来看望邓阿姨的,住院的第一刻,他的步子就应该赶到。可是没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拖这么久,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跟父亲,或者是母亲?都有,但都不是阻止他的真正理由。那么是什么呢?按说,作为晚辈,他是没有道理去仇恨上一辈人的,无论邓阿姨跟父亲有过什么,跟母亲有多大的仇恨,到了他这里,一切都应该忘掉,只记得他们是长辈就是了。何况邓阿姨对他那么好,小时的关怀就不提了,大学毕业工作之后,邓阿姨给他的帮助还有关爱,尤其工作上的支持,是无人能比的啊。
但他却迟迟将脚步送不到医院里。
这里面可能有吴若涵的因素,他不想隐瞒,新婚妻子吴若涵的确警告过他,胆敢去医院献殷勤,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怎么个吃不了,秦雨没去想过,可能吴若涵还在吃醋,也可能是在开玩笑,但他提醒自己,没必要在这事上惹吴若涵生气。毕竟他娶了她,她现在是他的妻子。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阻止着他?思来想去,还是邓朝露。
秦雨现在搞不清了,自己对邓朝露,究竟是怨,是恨,还是爱?
他是没有理由怨她恨她的,恨她什么呢,难道就因为她是邓家英女儿?似乎站不住脚。但他又确实不希望她是邓家英女儿。她要是姓张,姓王,随便姓什么,只要跟邓家英没有关系,情况可能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啊——
白房子北边山谷里多年前那一幕,蓦就跳了出来,一下就把他拉到久远中。篝火燃起来,篝火中那张青春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最后,他将头磕在路边电杆上,死劲地磕。
回到家,吴若涵刚刚洗完澡,披着睡衣对镜化妆呢。这女人有洁癖,一天洗三次澡还嫌不够,有时候半夜都往卫生间跑。或者有自恋情结,喜欢泡在浴缸里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出来。总之,她跟秦雨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这是婚前所不知道的。但秦雨并没有马上厌烦,他在努力地习惯。
婚姻就是习惯,这是母亲告诫他的。
看见秦雨,吴若涵叫了声亲爱的,问他去哪了,这么长时间。秦雨无精打采说了句,加班呗,还能咋?吴若涵马上反问:“加班,你在哪加的,我刚跟向敏联系过,她说你根本没在单位。”
秦雨暗自懊恼,怎么编谎越来越没水平?向敏跟他一个研究室,典型的长舌妇加是非女人,一个谁见了都躲的主儿,偏是跟吴若涵亲密得很,两人有事没事总爱凑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她们哪来那么多共同语言。向敏的丈夫在国外,她属于留守女人。
怕吴若涵纠缠,秦雨装累,慢吞吞地往书房去。没想到吴若涵喊了一声:“你先站住!”秦雨只好停下,目光乏困地看着新婚妻子。
“说,是不是去看你丈母娘了?”
“你说什么?”秦雨着实惊讶,吴若涵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挖苦他了。
“不对,叫丈母娘不准确,应该叫她……算了,叫什么你心里最清楚,说吧,是不是去了医院?”吴若涵捋了下头发,朝秦雨走过来,睡衣半边裸下来,露出半片饱满的胸。
秦雨本想说,我就去了医院,不能去吗?但又怕吴若涵闹个没完,只好道:“你乱说什么,我跟赵工去他们单位,核对资料。”
这个谎话骗过了吴若涵,吴若涵边裹自己的胸边说:“我就说嘛,我老公怎么会无情无义呢,这个向猪,净说醋话,差点让我把醋罐子打翻。”
秦雨目光无神地盯着妻子还算性感的身子看半天,摇摇头,进了书房。
他们住的是三室两厅,单位修的,内部价,有苗雨兰为他们张罗,这些事根本不用秦雨操心,只管享受便是。可秦雨显然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苗雨兰很多苦心到了他这,一句领情话都换不到。为此苗雨兰颇有意见,已经不止一次在女儿跟前抗议了。这件事上吴若涵倒是站在秦雨这边,她冲母亲说:“不是你相中的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做人要大度点,别那么斤斤计较。跟自己女婿过不去的人,迟早会让女儿讨厌的。”
“敢?!”苗雨兰白一眼女儿,抱起一堆脏衣服进了卫生间。女儿结婚后,她主动当起了保姆,女儿家务活向来不沾手,她不能让秦家说三道四,只能委屈自己。
这是题外话,不管怎么,苗雨兰是如愿以偿了,把秦雨抢到手,是她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每每想起邓家英母女绝望的目光,她就兴奋得全身发抖,好像自己重新获得爱情一般。
吴若涵跟进书房,娇媚地斜倚在门框上说:“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出版社打电话了,同意我俩署名。”
“什么?”秦雨刚刚搁在椅子上的屁股弹起来,吃惊地盯住妻子。秦雨有一本书要出版,这是他多年研究的成果,吴若涵一心想分享这成果,不管秦雨怎么反对,还是坚持要将自己的名字合署上去。这样不劳而获的事,她也能做得出,而且理直气壮。秦雨是个非常严谨的人,尤其学术方面。别的怎么让吴若涵都行,独独这件事他不能答应,而且觉得可耻!
“干吗这样看着我,要吃人啊。”吴若涵莞尔一笑,顺手将睡衣往上拉了拉。这睡衣也真是,老往下掉,老把她半片酥胸外泄出来。见秦雨还傻瞪着她,吴若涵丢下一句:“说好了啊,你的就是我的,不能对我小气哟。”说完,一步三扭地往客厅去了。很快,她打电话给向敏。向敏正闲得无聊,一听吴若涵约她去女子会馆,马上兴奋地答应下来。两人约好半小时后见面,还在电话里很响地吻了一声。
秦雨恨得牙齿咯咯响,一月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吴若涵将他两篇没来及发表的论文掠为己有,发在了一家权威杂志上,而且只署了她一个人的名。现在吴若涵又打他专著的主意。而她自己,结婚到现在,连书都不碰一下,整天就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玩。
不一会儿,吴若涵打扮得亮丽光鲜地走了,秦雨走出书房,呆呆地站在客厅。这是他的家吗,他真有了家?看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秦雨不止一次地恍惚。自己真的跟她结婚了,真的要跟这样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对婚姻,秦雨有自己的幻想,他希望自己的妻子温柔、贤惠、漂亮而且好学,事业上能成为他的帮手,生活上能成为贤内助。这要求或许高了,但他真渴望能找到这样一位美丽、娴淑的女子,能跟她走完一生一世。不可否认,秦雨对邓朝露动过心。祁连山白房子那个多情之夜,不只是在邓朝露心里种下了爱情,在他心里同样也留下了梦幻。此后,一个美丽的倩影总在他眼前闪现。山上那些孤单的日子,是那个影子伴着她。他没想到,当年在他眼里那个丑小鸭,竟出落得如此清新、如此脱俗,宛若仙女令他青春的心蠢蠢欲动。后来邓朝露毕业,在父亲手下读起了研究生,有事没事,秦雨总要找一些话题跟她套近乎。邓朝露有时躲闪,有时目光痴痴地望着他。有时热,有时却又冷冷的。那是爱情吗,秦雨觉得是,又觉得不是。因为他实在捉摸不透那个外表清秀、文静的女孩子心里怎么想。一段时间,大约是邓朝露读博那年吧,秦雨曾想大着胆,明白不误地问她一次。但是母亲发现了他的心思,及时地阻断了他的“野心”。
母亲说:“小雨你要听好,你可以爱任何一个女孩,就是不能爱她。她是谁你知道吗?”秦雨说:“她是邓阿姨女儿啊,小时候还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哥哥呢。”说这话时他心里是甜蜜着的,小时候的很多场景又在他脑子里出现,他奇怪一个拖着鼻涕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女孩怎么会出落的那么抢眼。是的,抢眼,那段时间只要邓朝露一出现,他的双眼立刻放光,瞳孔都能放大好几倍。可是没想到,母亲听完他的话,冷冷一笑:“小雨你太天真太善良了,都怪妈,把善良遗传给了你,你这样子妈真是担心啊。”
“妈,到底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秦雨怪怪地看住母亲。
母亲楚雅不阴不阳笑一声,叹道:“小雨啊,很多事妈都没告诉你,就怕你分心,影响工作,影响我们小雨的事业。不过现在你大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说着,楚雅坐下来,一本正经地,坐在了秦雨对面。她的坐相是很受看的,有派,也有领导干部的范儿。秦雨曾经开玩笑说,他的父亲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更像个佝偻着腰钻古纸堆里的学问家。而他的母亲却颇有风采,怎么看怎么像领导。那天的母亲果然就摆出领导的架势来,双腿并拢,用手抚抚垂下来的头发,还嫌这么不周正,又往端里坐了坐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