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达成合作(2 / 2)

诛碧 伊陌 3452 字 2021-06-19

为什么?

当你拥有足够多的东西以后就会明白,好奇心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收益,只会带来无止境的麻烦。

那野心呢?

野心?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折扇上的画了。封三宝提醒道,万里江山图。

闻人本还有些不明白,听到封三宝的话却笑了:只凭一个扇面,你就觉得我有野心了?

你没有吗?封三宝的口气很平静,一个处心积虑哄骗元庆帝相信自己是神医的人,一个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将流落民间的皇子ashash甚至可能是太子的人送回颐国都城的人,一个身边随时有顶尖暗卫保护的人,若说你身份不显、图谋不大,无人肯信。

闻人有片刻失语,他将揪少女辫子的手收回来,身子慢慢靠到车壁上,嘴角微微弯起:你呀聪敏足够,却世故太缺ashash看破不说破,不是做朋友心照不宣的默契吗?他刻意压低的分贝中含糊而优雅的尾音,有其他并不纯正的东西渗透进来了,在这个男人身上形成奇异的突兀与和谐,既然你说到了我的身份ashash我的身份足以匹配我的野心,就算我图谋天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而且这与你的目的又有什么冲突呢?闻人珏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将手指戳向封三宝的额头,难道你觉得,我会比不上元庆帝那个老家伙吗?

小心我咬你啊。封三宝侧身躲过闻人珏戳过来的指尖,所以,你一个夔国人,打算来颐国图谋篡位?

谁稀罕颐国国君的位子?闻人珏轻声嗤笑,身体向车厢里挪了挪,怕两人的对话吓坏车外的红衫,如此一来他与封三宝就挨得近了,近到封三宝能看清他素来温和无害的眼中隐隐带了凌厉,好看的微笑里有种波诡云谲的狡黠,颐国国土大部分都是平原,比山地为主的夔国富饶许多,土地肥沃,农作物物产丰富,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元庆帝都能让其治下百姓苦不堪言ashash苍生何辜?

封三宝不说话,她想起小时候背过的九问: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老何惧?死何苦?情为何物?人世何苦?苍生何辜?

然而,再好听的言语,再雄伟的才略,都只是上位者的决断与借口,最后承受苦难或繁华的,只有百姓。

你又能比他做的好多少呢?封三宝不客气地戳穿他,做皇帝的自幼要学多少东西,格物致知,治国齐家,修立世之德,保独慎之身,文韬武略样样皆备,你没有经过这样多年的学习和栽培封三宝的话语在闻人珏含笑的注视下慢慢低弱下去,最后紧抿住嘴不吭声了。

一般家族哪个会像你们一样对皇帝要学什么这么了若指掌,要说封族没有什么企图才是没人信难怪元庆帝找一个理由就要斩草除根了。

封三宝肩膀一颤,微扬起下颚:九五之下,乾卦九四爻:或跃在渊,无咎。

哟,这是怼我呢。闻人想起两人初相见时,自己糊弄封三宝的那句潜龙在渊,或跃无咎,不由笑了ashash小姑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我那时还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经历了塘子山,右玉城这段时日,看到了颐国百姓因旱灾忍饥挨饿,落草为寇,最终被烧死的下场,也看到了城主府里的奢华无度和府兵与山贼的沆瀣一气,我已经不打算继续在渊了。

你想干什么?

随云上天。他伸手敲击面前的几案,轻描淡写地道,上到高处,才好一览无余,拨乱反正,翻云覆雨。闻人珏这句话说得相当理直气壮,仿佛所有的血与火,好与不好,善良与野心都是真的。在这五光十色的世间,他人在外面,责任在里面。他尽职尽责,却总有那么一些沧然出世的骄傲与潇洒,交织成让人目眩的光彩。

封三宝眉头轻跳,眼中射出锐利的锋芒,审视地看向闻人珏,她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蜷起,片刻后道:是飞龙离天,随云入渊。潜龙在渊,随云上天的随云上天?

闻人微笑:你还真是背了许多不该小孩子看的书。他的表情是赞赏的,封氏一族能够存续数百年,底蕴确实深厚,若非,仅凭你们对命理气运之学的精研,想必可保氏族平稳延续。

封三宝看着他,这个男人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看重,也并不小心翼翼地藏着,但偏偏总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引人遐想连连。既如此,她不如试试他:封氏一族有谶言,早就预言了如今的局面。封三宝在靠垫上慢慢偏移重心,将腰腹绷紧了,以便随时发难。她双眼紧盯着闻人珏,慢慢将那首歌谣念出来,八百年,跨两境,敦孝威儀。风信子,治久安,年岁丰登。摆蓍草,窥天意,魂为刃鞘。不仁心,天鉴察,月盈则亏。千盘算,呕心血,舍身饲虎。勿浪语,谁道许,废而复立。

闻人的表情波澜不惊,他修长而优雅的手指轻轻提起车内矮几上的茶壶,说话的速度与频率不曾有丝毫异常的波动:废而复立他将自己的茶杯添满,抬起头,这首词,元庆帝知道吗?

皇后知道。

那就难怪他要对封氏族人赶尽杀绝了。闻人珏点头,根据谶言,封氏当年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

是。

是什么后路?

你不是不好奇吗?

耶?不是你想告诉我的吗?闻人珏将头向后靠在车壁上,笑得何其无辜与狡黠,你告诉我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不与你一同上路,但是你看,咱俩聊着聊着,彼此的目的殊途同归,都是不打算让元庆帝好过,既如此,咱们不如以茶代酒,好好合作?

封三宝不喜欢他现在的笑容,那种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笃定与自负,不自知而流露出的高高在上的骄傲与尊贵。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卖我?

因为我言出必行,而你又有足够的能力对我先下手为强。闻人说着,伸手轻轻戳了戳封三宝紧绷的肩膀,放松点吧,你的杀意都要吓坏候在马车外的红衫了。

马车外拉车的棕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在夜深人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坐在车板上的红衫忍不住打了个抖,向后缩了缩。

红衫,进来坐会吧,外面太冷了。闻人珏冲外面唤了句,随即又转过头来,我不会说我生平没有害过人,但活到今日尚还敢说一句我做人做事问心无愧。我敢承诺一句:你不害我,我必不害你。你ashash敢吗?

很多年以后,封三宝还能够清晰回忆起闻人珏此时的表情和那双眼睛,他眼中的那种清澈与光亮,是坚信自己永远不会做出令自己与他人蒙羞之事的眼神。

虽然她潜意识里还是会怀疑闻人珏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光风霁月,但封三宝无法说服自己不去信任他。

你是夔国人,我跟着你,是不是就算叛国了?

国与国的边境,本就是人定的。更何况,谁又能保证颐国和夔国会一直是两个国家呢?闻人珏微笑,这个男人有着与他的地位与手腕极其不相符的美丽的容颜,他恣意洒脱的神情让封三宝稚龄的生命有了瞬间的迷茫。

吾本轻狂从云志,君可随我取碧天。

好ashash合作吧。封三宝终于抬起了手,忍痛握住几上自己面前的茶盏,往闻人珏的方向轻轻一举,随即将冷透的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食管灌入胃里,冻得她轻轻一抖。

你又喝冷茶!红衫刚进车厢就看到这一幕,气得轻喊ashash封三宝本就血气不足,重伤未愈,前几日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任凭她怎么喂养都揣不出肉来,刚正常作息了没几日又来熬夜,大半夜的还喝冷茶作践自己ashash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下意识地捂住嘴。

封三宝被她折腾得都有了条件反射,此时听到她喊就下意识神经紧张,浑身动作一僵,生怕下一刻她一抬眼,就能看到这姑娘又哭出来。

总算车里还有个闻人珏,此刻他善解人意地将三人的茶盏都注上热水,转移了话题:红衫,叫你进来,也是想跟你一起说个明白。

是闻人神医,您吩咐。恭谨的应答听得封三宝直翻白眼ashash这差别对待也太大了!

白日张柱石约我一起前往塘子山,我之所以答应了,除了想尽快离城以外,还有一重缘由。他说着向外看了看,窄巷中一片漆黑,一点人声光影都没有,几日前元庆帝离城时去了城北宅子同我说话,我在仪仗中,并未看到凤銮。

凤銮?红衫虽跟在封玉身边见了不少世面,但毕竟还未跳出后宅的圈子,此刻听闻人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不由有些茫然。

而封三宝双目连闪,猛地想起随王赫去城主府献唱时,皇后与贺太监说的那句多谢公公,之后的行程,还要您多费心。

她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说,皇后并未与元庆帝同行,她ashash往北去了?

闻人珏就是喜欢她这样敏捷的反应:若是往南,无论是否回京,都会先随帝架出城。而右玉城东依塘子山,西傍大堡山,苍头河纵贯南北,只有从北城门出去,才不会随元庆帝一起离城。说着他将一条腿曲起来,右手搭在膝盖上,你们说,皇后做什么去了?

您是说咱们跟着张将军他们到了塘子山,说不定会碰到皇后?红衫完全没有抓住重点,她对叶无尽那日带着兵士、绑着王赫前来春风得意楼问罪的一幕留下重重阴影,进而对皇帝和皇后,都有着天然的畏惧。

封三宝将茶杯放回矮几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了几下,抬头看向闻人珏。

那男人也正望着她,见她看来,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无论皇后是去做什么,她一个人,纵有再多护卫,也比元庆帝同在的时候,好下手的多吧?闻人珏的特质不是强大,而是他揣摩他人所欲的本事。他用淡淡的温暖微笑试探别人的喜恶和需求,然后将之作为自身做事的标尺,让人无法不去亲近他。

我大概能猜到她要去做什么。封三宝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平淡的阐述着,只有那寂静到无情的瞳孔里,波光一闪而逝。

那太好了。闻人珏的声音温柔地没入马车厢压抑的空间内,安抚地对红衫笑笑,示意她不要再问什么,现在就等王小郎那边,能够顺利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