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近一些,每隔三五日,铃儿寺的人也会在山下施粥,前来吃饭的人之中,乞丐,山民们甚至会从几十里,上百里之外专程跑过来,就为了吃上那么几天的饱饭!
得益于老和尚的作为,虽然王都并州地界范围之内,这两年也经常会出现天旱无雨,粮食歉收的状况,但是铃儿山下的这一整个镇子之中,却少有人被饿死。
百姓感念老和尚的施粥救命之恩,所以,隔三差五的就会上山来求签拜佛,就算是付不起香火钱,也会到那大雄宝殿之上磕两个头,以感念佛恩浩荡。
晴明自领着那些人去厢房那里安置,而之前领头的那个来自公主府的人,则是前来为那太常寺卿位置上的那个老人求签。
老主持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的要求,也收了人家的香火钱,自然不会只收钱不做事!
虽然前一日的拒绝多多少少有着一些其他的因素在内,但是正如那少年所说的一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那太常寺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既然邪祟缠身,救命总归是要救的!
钱收了人家那么多,求签的一点小事,自然不能不帮!
这个时候,姜念和浅浅早就先一步走入了这大殿之中,装模作样地跪在一边拜着大殿之上的三尊大佛!
两人的位置在最左边的药师佛的下方,而求签的台子则是被摆在了最右边弥勒佛的下方。
那老主持行空竖起签筒摇晃了起来,浅浅这边立刻就悄声对着姜念道:“快说,你要什么签?”
姜念道:“我要九五五爻,天地否!”
那边,老主持的手中,签筒不断的摇晃,过了一个会儿,一支竹签从那签筒之中跳了出来,那令箭形状的竹签上头,正是用红色的漆字写着九五五爻四个大字。
那个来自公主府的潇洒男子道:“主持,怎么样?”
老主持看到手中的那一支熟悉的竹签,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地道:“天地否,九五五爻,身不安,心不安,动静两三翻,终期事必欢。下下签。”
那潇洒男子并没有因此感到任何的意外,而是十分诚恳的道:“主持您说的没错,我家老主人最近一段时间鬼祟缠身,是夜夜难眠,辗转反侧,到了白日里却是精神萎靡,昏昏沉沉。不知可否再求一签将来?”
老主持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一人一日只能够求一次签的规矩,当即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只是未来多有变数,今日所测并不一定就是明日所见,未来究竟为何,还需要以明日所见之事为准!”
“这是当然!”那潇洒男子道。
那老人笑着再一次摇起了签筒,而另外一边,浅浅的目光则是再一次看向了姜念。
姜念笑了笑,道:“天泽履,六三三爻!”
浅浅照做,紧接着,老人的签筒之中就摇出了同样的一枚红色令签。
“如何?”那潇洒男子再一次问道。
老主持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天泽履,六三三爻。桃李谢春风,西去又复东。家中无意绪,船在浪涛中。桃李凋零,穿行浪涛,一样是下下签。”行空主持道。
这么多年,求签生涯之中,他很少会见到一个人两签全部都是下下签,这简直就等于说是判了一个人的死刑,而且不是春决或者秋后处斩,而是斩立决!
潇洒男子的脸色也是一僵,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因为他这段日子一来一直都跟在自己的主人旁边,他知道那个太常寺卿府邸之中的老人,如今的状况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
彻夜难眠,日间却能昏沉大睡。鬼祟缠身,每每到了夜晚总是大呼小叫,鬼哭狼嚎,便是睡着了,也总是喜欢梦游,身体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体型消瘦,眼袋渐宽,若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命丧黄泉也只是早晚之事。
作为一个儒家出身的读书人,他向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说,今日那主持给出来的现状和未来两签,都是无比的准确!
沉吟了片刻之后,那个潇洒的年轻人又道:“我家公主在我这一次前来的时候,想要让主持顺便帮她问一问夫妻情缘,不知主持可否?”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男人手掌心之上就已经出现了一锭半个拳头大小的金子。
老主持的眼前一亮,立刻道:“既然已经开始解签,多解一签自然无妨!”
旋即,那老人又开始摇动起了自己手中的签筒,而且在心中不断的祈祷着,既然这一家人出手如此的阔绰,那么最好还是给他们出一个好签!
毕竟,刚才那茫茫的两签竟然都是少见的下下签,这一签要还是下下签,未免让他觉得那个主家太可怜了一些!
浅浅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姜念的身上,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下,道:“这并不是太常寺卿的签,还需要改吗?”
姜念摇了摇头,道:“那个公主也不过是个倒霉催的姑娘,偏偏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们就不要欺负那个无辜的人了,让那个老头儿自己摇签吧!”
浅浅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很快,那第三支签就出来了!
“无踪又无迹,远近终难觅。平地起风云,似笑还成泣!“老和尚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地道:“这是天地否,六三三爻的下下签,姻缘中断,以泪洗面,天涯相隔,死生难觅!”
这一次,那个潇洒男子脸上的表情微微地动了一下,起初是一丝暗自的欣喜,然后则是一点点的愧疚,再然后是心疼,到了最后,又变成了平静。
短短的一瞬之间的光景,那个潇洒男子的情绪竟然变化了数次,姜念和浅浅都觉得十分的有趣。
更让他们觉得有趣的是,那第三签浅浅分明没有耍手段改签,但是从那签筒之中摇出来的,竟然还是一个下下签!
一家之人,接连三签全部都摇出下下签的,这么多年来,就连老主持行空自己都没有遇到过几次!
这个时候,作为摇签的那个人,他自己也很是尴尬,这个时候,他甚至是有些讨厌自己那一双手了,心中暗骂:“臭手,臭手,难道就连一个中签都抽不出来?”
“那个人搞不好会喜欢那个公主呢!”浅浅道。
“请你把搞不好三个字去掉!”姜念道,“我们的出现,就是他上位的机会呀,你看他,可比那个石子介看起来要善良多了!”
浅浅则是挑眉道:“都是从太常寺卿府邸里面带出来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姜念笑道:“太常寺卿府邸之中有人做了坏事,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把人家府邸之中所有的人的人格统统一棍子打死,不管在什么地方,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坏人也会有好人,而我觉得,咱们眼前的这个人,至少就算不上是一个坏人!”
浅浅道:“看他的谈吐,看他的举止,看他的眼睛,神态,都不像是什么坏人倒是真的!”
不等那男子问完,姜念和浅浅就已经走出了大雄宝殿,来到下方的院子之中,找到了晴明,被安排到后院的厢房之中暂住一晚,明日一早,正好跟着老主持还有太常寺的这一帮人一起出发!
但是,因为姜念先前对着晴明扯谎,说是自己和妻子今日在寺里面看过之后就要回乡去了,所以,暂时不大乐意和他们一起走,故而直接拒绝了晴明的好意,在后院的灶房之中简单地吃过了一些朴素的斋饭之后,浅浅就带着姜念一路下山,朝着京城的方向去!
别人无法在宵禁的情况之下直接从城门之外进入,但是浅浅不一样。
如果是大飞羽境的少年季末是这个世界明面上速度最快的高手的话,那么浅浅的轻功和速度就会让他感到绝望!
一路来到城门之外之后,浅浅就抓着姜念的肩膀,摸黑直接跳上了城门,趁着那些守卫不注意的时候,带着他进入了城内,一路悄无声息的飞檐走壁,直接回到了曹邺在王都的宅子之中。
“这就完了?”季末好奇地道:“只是给那个家伙改了两签,能够有什么作用?”
“有没有作用,就要看那个太常寺卿信不信鬼神了,”姜念笑道:“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似乎是信的,因为他不信也没有办法!”
“不是说铃儿寺的老和尚明天就要来做法吗?我观那府邸一到夜晚阴气就甚是浓重,恐怕确实有邪祟出没,铃儿寺的那个老和尚可是个厉害的家伙,那种程度的小鬼,怕是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掉了吧?”季末皱眉道。
浅浅则是笑道:“我们要的就是他把那些邪祟都给解决掉!”
季末楞了一下,道:“你不要告诉我,太常寺那边的邪祟,是我们的人给放进去的!”
姜念笑着看了看身边的人魔郁夜,道:“这你得问他!”
郁夜点了点头,道:“没错,确实是我干的,前段时间我就已经苏醒,在和王虹薇达成了共识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在云州找来了一些邪祟,帮助他们解除死亡之地的束缚,存在了灵罐之中,至于那些东西是怎么被王虹薇送到并州城之中,又是如何被放入那太常寺卿的府邸之内的,那就要问她自己了!”
朱可及当下则是略微有些震撼地道:“虽然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曾经有说:“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故能生长收藏,终而复始。但作为一个医者,我向来都只相信眼见为实,并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没想到,医书之中所载之鬼神,竟然真的存在!”
郁夜似乎对于这个把自己从冰封之中救出来的人颇有些好感,随即笑道:“列星随旋,明暗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我们当下之人口中所谓之鬼或者邪祟,其实也是神的一种,只是力量相对来说较为薄弱,影响范围十分有限,存续时间更是短暂罢了,但是他们的确如书中所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在我们的身边,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只要你的境界到了,你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存在。”
季末道:“你别说的那么邪乎行不?虽然我也知道那些鬼祟的存在,但是被你这么一说,总感觉自己吃饭拉屎的时候,都有眼睛在盯着,这大晚上的,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郁夜笑了笑,道:“这世间白日里阳气太重,大部分的地缚灵都无法离开自己的死亡之地,所以很容易就会消散,即便是那些怨念或者执念稍强的,也不过只能够勉强维持自己的存续,想要在世界之中横行,给人们造成极大的危害,是十分的困难的,也不过就是在深夜阴气最为浓重的时候,活动的范围才能够勉强扩大一些,对于人的负面影响也是有限的,还是那句话,鬼其实并没有人可怕,活着的时候你尚且不会害怕的人,死亡之后所化的魂灵,能够对你造成的伤害就更加有限,尤其是我们这些武夫,身上的阳气和血气极为浓厚,就算是在晚间夜里,他们也是不敢近身的,因为一近身,就会在那些血气和阳气的灼烧之下化为灰烬,也不过就只能够欺负欺负那些身体孱弱,本就心绪不宁的人而已,没有什么好怕的!”
浅浅则是言简意赅地道:“阴阳不测谓之神。那些东西强的很强,弱的很弱,强的自由天地秩序规范,不会随意地碰到我们,而弱的,遇到心中有浩然正气,身上有灼灼热血的人,也一样要敬而远之,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的可不是虚言!”
石宗瑞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起初是晚上脖颈之后发凉,莫名其妙的睡不着觉,到了后面,那种冷风就像是无处不在一样,即便自己盖上被子,也能够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冰冷!
每每到了夜里,他总觉得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就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之中盯着自己一般,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好不容易找人把房间之中的蜡烛全部点燃,找了护卫守在门外,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一些。
可是,一旦睡着,就会听到有什么人在自己的耳边窃窃私语。
那声音低沉而熟悉,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声音就会消失,但是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声音就会在刹那之间出现在耳畔!
起初他觉得恐惧,但是习惯了之后,他就会想要听清楚,那声音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但是他听不清楚。
唯一能够听清楚的三个字,就是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一声一声仿佛来自地狱之中的呼喊:
“石宗瑞,石宗瑞,石宗瑞!”
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又似乎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听到。
直到他晚上做梦,梦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就还想是生前一般,笑容满面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宗瑞兄,你上榜了,你上榜了!”
恍惚之间,他依旧记得,三十年前,自己的那个同窗好友,在翰林院的榜单之上看到了自己同乡的名字之后的兴奋的表情。
那一日,他笑的很灿烂。
“我也上榜了!”恍惚之间,那个人笑着朝自己走来,“我们是同乡,还被同一个座师看中,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缘分!”
“缘分!”
锦榻之上,梦中之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