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章 真假(2 / 2)

但是九公主就不一样。

作为公主,天生的贵胄,她不需要做任何的事情。

日间,丈夫不在的时候,她就闲闲散散地坐在庭前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听身边的丫鬟小厮们说一说这段时间王都之中有趣的事情打发时间。

但是今日不一样。

今日,那些小厮丫鬟们说话似乎在躲着自己一般,站的近了尚且还好些,但凡站的远了一些,就免不了感觉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

“卷儿。”九公主轻声呼唤。

“公主,怎么了?”从小跟在九公主的身边,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卷儿笑着走了过来。

“最近这段时间,驸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九公主道:“我总感觉,那些下人一直都在看我!”

卷儿那秀气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有些尴尬地道:“公主,你不要理会那些下人,都是些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的事情,哪里就值得公主你把他们放在心上?”

九公主的语气微微加重了一些,道:“卷儿,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告诉我。”

“公主,你真的要听?”卷儿有些犹豫地道。

“要听,不管是好事坏事,但凡是关于我们这个家的事情,总也是躲不过的!”九公主道。

卷儿有些为难地道:“最近这些日子,在王都之中一直有人在疯传,说是当年死去的那个御史大夫的女儿,和咱们驸马两家曾经是秦晋之好,那家的女儿和驸马家的太常寺卿大人乃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所以,那家的姑娘在很早的时候就被许配给了驸马,若然不是公主你横插一杠强行介入的话,他们两个早就是神仙眷侣了,他们还说……还说……”

“他们还说什么?”九公主皱眉道,“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告诉我!”

卷儿犹豫了一下,道:“他们还说,还说是公主你为了和驸马爷在一起,故意陷害那御史大夫徐墨岚,并且还把那徐墨岚的女儿徐婧琳给发配到了秦淮河上当了那红牌花旦,这才有了你今日和驸马爷的秦晋之好,你说他们,这不是胡诌嘛,卷儿这么多年来都是跟着公主你一起的,一直以来都是形影不离,如果公主你想要害死那徐墨岚一家,他们早八百年就死了,怎么还能等到那徐墨岚成为御史大夫?个中缘由更是一点都不会泄露出来!”

九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

但是正如卷儿所言,当年的事情确实和他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仰起头来,看着卷儿,道:“当年,驸马确实和那御史大夫家的掌上明珠徐婧琳之间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婚约,但是,我并没有插足其中,虽然我很早就喜欢驸马了,但是因为传言他们两个两情相悦,并不曾想要打扰,我们之间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在那徐家没落之后才开始的,这你应该十分清楚!”

“是啊,奴婢最清楚了,所以才会这么痛恨那些嚼舌根的混蛋!”卷儿扬起了自己的小拳头,气呼呼地对着九公主来回笔画,旋即道:“不过公主你也不用那么放在心上,因为今日一早,皇帝陛下就已经得知了这个传言,顿时大怒,已经派人在王都之中查找那假消息的来源了,一旦找到了那个胡乱吹风的家伙,相比,陛下他一定不会给那个小子好果子吃的!”

“嗯,我知道了!”九公主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却并没有变的多么好看!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公主。”卷儿有些担心的看了自家公主一眼,旋即转身离开,因为她知道,自家的这个公主从小就最是柔善,就算是和哥哥姐姐们在一起,也从来都不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对于自家那个公主来说,不管自己有多么喜欢某一样东西,或者某一个人,只要那样东西有主,那个人已经有了归宿,内心柔善的她就绝对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利进行争夺。

当今的这个驸马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年在蓝桥之上只是初见,公主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但是,当她看到那男人身边跟着一个少女的时候,她就暗自拉着自己离开!

作为当年的当事人之一,卷儿十分清楚,自家的公主根本就做不出那样的事情,就算是吃饭,她都尽量吃素,为的就是让这个世界之上可以少有一只小动物被杀害,就更加不可能做出那等灭人满门的狠辣事情了!

九公主坐在长廊之上,午后的风已经渐渐地有了一丝暖意。

清风徐来,时光回溯,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站在了那蓝桥之上。

那也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上元节的花灯映照在蓝桥下方的水面之上,把夜晚装点的如梦似幻!

当时年纪仅仅有十五岁的九公主带着自己的侍女卷儿偷偷地跑出了皇宫,来到了东城的花灯会之上。

上元节的花灯很多很美,还有人在水面之上放灯船,许下愿望,把灯船放在河面之上。

若是龙王收到了自己的愿望,就会帮助自己将它实现。

想办法逃跑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两个丫头成功地逃出来的时候,那些商人手里的船灯已经都被卖完了!

一条小小的蓝桥,两个姑娘跑了七八个来回,硬生生是没能找到一个手里还有船灯在卖的小贩。

卷儿气的厉害,九公主就只是有些遗憾地笑了笑,劝说她就买些面具和花灯来玩!

“公主,哦哦,公子,公子”卷儿拉着自家公主的手,不厌其烦地摇晃道:“咱们在看一看,再看一看嘛,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就是为了放船灯许愿,如果没能找到船灯许愿,我们这一番辛苦出来,回去还要受到陛下和娘娘的责备,岂不是冤死?”

这个时候,正好有一个男子从身边经过,似乎是听到了船灯的事情,回头看到两手空空的两个戴面具的小公子,当即把自己手中的几个船灯取出来两个,送到了那两个丫头的手中,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如今日。

“如果不嫌弃的话,这两个船灯就送给二位了,”那个真正的公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煦的笑容,道:“这上元佳节,若是不能放船灯许愿,实为一年之憾事,在下手中的船灯还算是有些,两位不必客气!”

“这怎么好意思呢?”卷儿一边嘴上推辞,一边两只小手已经十分诚实地抓住了那俊雅男子递过来的两个船灯。

就当她将要彻底的接过那船灯的时候,一只手抓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阻止她的那个人,自然就是九公主!

“卷儿,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这样不好吧?”九公主道,但是即便隔着面具,卷儿都可以看到那公主眸子之中闪亮的光芒!

“是啊,好像真的不太好哎!”卷儿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一些银两,想要付给那个俊雅的男子,道:“喏,公子,这船灯我们多谢你,但是这钱……公子,公子?”

当卷儿从自己怀中掏出银两,想要送给那公子的时候,那个俊雅的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有九公主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男子离去的方向,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开!

再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是在一次母妃举行的茶宴之上。

那个时候,参加茶宴的,其实是时任御史大夫的徐墨岚,只不过,他把自己的女儿徐婧琳还有未来的女婿石子介也带到了这里。

日常的高官聚会是很少带着子孙后代参加的,但是这种茶宴并不是多么正式,参加的官员们带着一些亲眷前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在茶会开始的时候,坐在母妃身边的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早些时日,她一直都在思念着那个人,希冀着,可以有一日,能够再次见到他。

可是这一等一想,就是半年多的时间。

这一次茶会之上好不容易遇见了,他的身边却已经带上了一个眉目如画,叫自己都要自惭形秽的女子。

她失落的低下了头,甚至不曾去打听那个公子究竟是哪家的人,叫什么,多大了之类的事情。

好在卷儿了解自家公主的脾性,一早就跑了出去,等到茶会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那个公子的出身,父母,家事,所有所有关于他的事情,基本上都被问出来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那个男子的名字叫做石子介,他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就是那御史大夫徐墨岚的亲生女儿,叫做徐婧琳!

犹记得卷儿说自己想要的一切都必须要努力去争取,在两人不曾成婚之前,公主你还有机会的云云!

但是,九公主却说,也许争取一下真的可以成功,但是君子当成人之美,而不是夺人所爱。

卷儿还笑着说公主迂腐,公主却只是道:“有些事情该是自己的,怎么样都会是自己的,如果不该是自己的,那么就算是再努力,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夺来的东西,终有一日是需要还回去的!”

那段时间,她有些心灰意冷,没有再想方设法的出宫,只是把自己藏在这高墙大院之中,每日坐在花园之中的秋千上,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沉思。

卷儿来问,她总是不说。

但是她知道,自己当时是在思考,问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但是那个人就已经注定不能属于自己?

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她都没有出宫,就连父皇亲自赏赐的一次出宫的机会,都被她给攒了起来,说是要等到以后心情好的时候再用。

因为她一直无法从那个问题之中走出来。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在宫里面差点憋坏的她,好不容易决定带着卷儿出宫散散心,好巧不巧地,就又一次碰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公子!

那个时候,他已经进入了翰林院。

坊间也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关于那御史大夫徐墨岚的风言风语。

说是他的书房之中,藏着一本自撰的《松林集》,而那本书之中,尽是写着一些四年前朝,暗嘲今日的大逆不道的诗词!

皇帝陛下虽说也是根正苗红的纯血皇子上位,但是当年嫡长子尚在,他通过发动政变,软禁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成功地当上了皇帝,这件事情总归是不那么的光彩!

所以,皇帝陛下对于这一类的事情一直以来都十分的上心,一旦让他预见,基本上都不能放任,不是杀头就是下狱,总而言之,前程算是尽毁!

紧接着,那人就被夺职下狱,不到半年的光景,就死在了刑场之上。

后来,她也曾经看过了那本松林集,并不曾觉得哪里有借古讽今的味道,心下实在觉得那老人冤枉,但,皇帝爹爹决定的事情,她根本没有随意指摘的权利。

最重要的是,虽然对于那御史大夫徐墨岚,还有他的一家人因为这样的事情,死的死,逃的逃,被罚没家产,甚至亲族都成为了奴隶的事情十分的同情,但是在她的心里面,也暗自藏着一些窃喜。

是啊,窃喜。

那个人如果成为了官方认定的奴隶,被买到了秦淮河上的忘忧阁之中当了风尘女子,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翰林院出身的男子,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就绝对不可能娶她了。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么自己的希望自然就来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几乎就是水到渠成。

两人偶然之间在蓝桥之上再次相遇,又是一个上元节,这一次,九公主和卷儿获得了皇帝陛下的准许,过了午后就已经早早的跑了出来,终于买上了花灯,也买到了许愿的河灯!

两人在蓝桥之上相遇,攀谈了几句之后极为投缘,就并肩在灯会之上走动,一来二去情愫暗生,就相约了再见的时日。

两年之后,结束了漫长的恋爱长跑,在皇帝的指婚之下,两人结为了秦晋之好,这中间虽然有些许的磨难,但是最后的结局,总归是好的,至少在两人成婚的时候,她是这么觉得!

可是,这些年下来,两人之间,虽然有羡煞旁人的相敬如宾,也有承欢膝下的一双儿女,驸马的文采和能力在外面给皇家赚足了面子,也给她赚到了足够的风光,以至于,虽然他当下只是一个工部侍郎,但是大家当面对于石子介的称呼,在短短的半年的时间里,就从驸马爷改口成为了侍郎大人!

这种称呼的转变,足可见大家对于这个人能力的认同。

即便是林贵妃故意吹枕头风,极有后宫干政之嫌的说是想要推荐石子介在老尚书离开之后接任新的工部尚书的职位,皇帝陛下都能够点点头,十分顺承的答应了那个看起来已经有些越界的要求!

就算是在公主府之中的那些下人眼里,他们两个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男的文采斐然,令名远播,女的身份高贵,性格柔善,即便是四皇子和六皇子派系之中那些不怎么和林贵妃对头的人,对于他们两个都还是有着普遍的好感,足可见石子介这个人的厉害之处!

但是,只有九公主姬沛澄知道,这些年她心中的难处。

爱一个人,你的眼中是会不自觉的发光的。

但是,这十多年过去,她却甚少能够从那个男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之中,找到半点鲜亮的光芒!

他的目光永远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安稳,那么的和煦,就像是两轮永远都保持在春天时候的暖阳一样,似乎永远都不会变得寒冷和酷烈。

这种温和而稳定的光芒,带给别人的自然是舒适和温暖,但是只有她自己冷暖自知。

渐渐地,她开始觉得,那个男人只是在用本能来对待自己。

他做人的本能就是那样的周全,完美,换言之,他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是那样,自己这个本应该对于他来说最为特殊的妻子,其实并没有受到更多的关注。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对自己那么好,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么爱自己,也许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的理智,在做出一个驸马爷应该做到的所有事情。

所以,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男子简直是不能再完美了,而她这个本应该处在幸福的旋涡之中的九公主,能够从自己的丈夫身上感受到的,就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空虚!

她是真的爱那个男人,也是真的把那个男人的事情放在心上,但是,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爱他,那个男人有没有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她一点也不清楚。

或许,他无意之中看着那一双儿女的时候,眸子之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宠溺的父爱,自己都不曾享受过类似的光芒!

所以,很多时候,她甚至会嫉妒自己的那一双儿女,极度自己的公公,因为那个男人在看着躺在病床之上的那个老人的时候,在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的时候的目光,那种温馨,那种明亮,那种担忧和宠溺,都是在自己的身上不曾拥有过的!

她愈发地怀疑,那个人给自己的爱,只是行动上的爱,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情感!

在那些生存都不容易的人那里,所谓的真挚的情感,也许还不如一个包子来的实在,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但是十多年的相处,她知道,对于那个男人来说,一份真挚的情感的价值,远比付出一些力量,心思来把周遭的人照顾好来的要高!

所以,他从不轻易付出自己的情感,即便是对自己,也只是周全,周到,仅此而已。

有很多很多的时候,她都想要拉住那个男人,问一问他,为什么你不爱我,却偏偏要把我娶回来。

但是,每当他伸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每当他温柔地把自己的身体揽入怀中,每当他细心地准备好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的时候,恍惚之间,她又会觉得,那个男人是爱自己的,只是,只是他不怎么习惯用言语和表情来表达而已。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一段时间,只要一看不见他,这样那样的想法就总会涌入心头,就仿佛这种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幸福日子,已经终于走到了一个临界点一样!

最终,她也没能够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坚定不移地问出一句:“你到底爱我吗?”

软弱的她,怕听到让自己伤心的答案,更怕逼得他说出了谎言!

“阿澄,阿澄!”

恍惚之间,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九公主微微地睁开眼睛,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已经蹲下身子,站在了她的身边!

刚才还是午后,如今已有凉风习习,月光洒落在了庭院之中。

男人温柔地抓起了她的手,道:“这里太冷,我们回去吧。”

九公主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难得微微皱起的眉头,笑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