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虹薇站在蔷薇院屋顶之上。

大火根本不曾在这个院子之中燃烧起来，那蔷薇开的荼蘼，香气在周遭的院落之中扩散了开来，让那些嗅到香气的人心旷神怡！

她的目光望着远方，十分平静地道：“就拿一个玩具做例子，别人的手里有一个玩具，你想要把那个玩具抢过来自己玩，但是，如果你请一个打手来胖揍那个人一顿，让他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再去抢那个玩具的话，也许那个玩具就让那个打手一并给砸掉了，即便没有彻底损坏，哪怕只是磕磕碰碰的掉了一个角，也不再是你想要的那个玩具了，但是，如果那个人生病了，没有办法再去玩那个玩具的话，你就可以让他把东西送给你，这样，玩具就算是老旧一些，也终究不至于损毁！”

无青面无表情地道：“虽然你这个比喻不怎么恰当，但是我还是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要说，这王朝的权柄，可以任由王朝之中的人来抢，但是，却不容外人来染指，对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王虹薇笑道。

“以你的修为，大可以过上皇帝都不见得能够过上的生活，为何要搅乱这一池春水？”

王虹薇笑了笑，她那一身艳红色的练功服，在无青的眼中是那么的突兀。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不管多么大的王朝，与我而言，也不过就只是一方池塘而已，总有那么一日，我会离开这片池塘，飞到更加高远的星空中去，咩有任何人能够留住我，但是，在这之前，我想把这个玩具拿到到手，然后送给一个人！”

无青十分识趣地没有问王虹薇那个人究竟是谁，而是转身打了一个响指，当下就有两个黑衣人蜻蜓点水一般地飞上了屋顶，把他给带了下去！

没错，他是蔷薇院之中，当下唯一的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但是，他手中所掌握的渠道和力量，甚至不见得比王虹薇要小！

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甘愿归于王虹薇的麾下，和这一众顶尖高手一起，为他所用而已！

站在院子之中的无青，缓缓地朝着之外走去，等他走到了那拱形石门的下方的时候，他还是回过头来，把目光落在了屋檐之上。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无青转过身去，摇了摇头，道：“你的心还是太柔软，这可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也许吧，”王虹薇背对着下方的老人，笑道：“但是，我努力让自己变得这么强大，难道不就是为了保住这一方柔软吗？”

无青一怔，旋即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没有再多言，转过墙角之后，缓缓地离开了！

是啊，不够强大的人，需要用自己的无情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但是，足够强大的人，他们却可以用自己的强大来维护自己心中的那一片柔软的田地。

无情的人，算来算去，也不过是一些无能的人而已。

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那个当下依旧站在如翚斯飞的屋檐之上的女子，用自己那一贯的低沉沙哑的嗓音道：“可是，现在的你，真的已经足够强了吗？”

虽然他已经走出了很远，但是他知道，那个女人当下一定已经听那个到了。

可是，王虹薇没有说话，她只是转头，用自己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天边的那一轮暖阳。

只等那无青走远了之后，她才转过身来，微微地呢喃道：“强并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态度，是一种即便天下否定，即便被踩在脚底下，依旧能够坚持自己的认知的态度，当你认为自己的意志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会改变的时候，你就已经足够强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要以能力来论短长，世界上又有谁足够强呢？”

石子介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自己的工部尚书。

六部之中，其余五部的尚书的年龄都在四十岁往上，只有他一个人不过而立之年！

这是一种何等的殊荣！

自己的父亲，一路走来，当下也不过只是一个太常寺卿而已，职级甚至不如当年的徐墨岚！

可是自己，作为一部首相，当下就已经比自己的座师高出了半截！

他并不喜欢公主府。

就像他当年不喜欢御史大夫徐墨岚的府邸一样。

那个地方虽然很大，环境也很美，下人也很多，但是，在那里的时候，他很多事情都不能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他要给自己戴上衣服伪善的面具，才能够如鱼得水地生存！

但是，在侍郎府，或者是如今的工部尚书的府邸之内，他就不必如此。

在这里，他就是天，他就是掌控一切的主人。

他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隐藏自己的任何情绪，即便，他本身其实也咩有多少情绪可言！

“你，不回公主府吗？”石宗瑞最近的神色又开始变得有些憔悴。

但是，这似乎已经和之前的噩梦再也没有关系。

虽然噩梦每天还是会准时到来，根本不曾缺席，但是，他似乎已经做好了随时随地去死的准备，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和对于生命的眷恋之后，反倒是豁达了许多！

之所以会显得憔悴，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他没有再请病假，回到了太常寺之中后，把自己这些世家积压起来的公务一股脑儿地全部都处理了个干干净净。

在短时间之内清理大量的积务，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的事情，一脸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他的身体状况自然而然地就跟着变差了一些！

“当然要回！”石子介道：“只是，公主此时怕是不那么乐意见我，所以，还是等上一段时间的好！”

“你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向很好吗，”石子介道：“公主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不乐意见你？”

石子介笑道：“我似乎被某些人盯上了，他们最近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在王都之中散布关于我过去的所做的那些事情的消息，甚至在公主府之中，这种消息也都传开了，公主或者信我，或者不信我，但是当下，至少她的心中已经生出了怀疑的种子，当年的那件事情，若是不查出个结果来，她怕是不会对我放心了！”

石宗瑞挑眉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当年的事情，你根本就没有直接的参与，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甚至都不在王都之中，即便如此，她也不会相信你吗？”

石子介笑了笑道：“她相信，或者内心里其实并不相信我，都不重要，当年的那件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说那件事情是我做的，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也都只是徒劳！诛心谁不会？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石宗瑞道：“别人都可以不相信你，但是公主不能不相信你，一旦她不相信你了，你这个驸马，也就做到头了！”

“公主不会那样做的！”石子介十分平静地道：“即便她知道了，那个人就是我，她也不会那样做的！”

“为什么？”

“因为她爱我。”石子介平静地道：“因为爱，所以不愿意怀疑，更加没有办法抛弃！”

“虽然我是你的父亲，”石宗瑞道：“但我还是觉得你真的很无耻。”

石子介道：“父亲你就是因为心中尚且还有一些良知，所以，一辈子只能够呆在那太常寺卿的位置之上，没有办法寸进，我要的，只是结果，至于过程如何，我不管，大概也没有人会管吧？”

“工部尚书已经是一个不错的位置了，收手吧，儿，莫要到了那覆水难收的时候，才想知难而退！”

石子介微微地皱了皱眉，道：“从我手上染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咩有收手的可能了，师父的抱负，我会替他完成，我会向他证明，想要实现他的那些理想，单单靠他那宁折不弯的性格是没有办法成功！总有一天，他想要发起的那些改革，我帮他发起，他想要解救的那些百姓，我帮他解救，他想要为往圣继绝学，我帮他继承，他想要为万世开太平，我帮他开！我会向他证明，我才是那个对的人，而他的那些理念，若没有我的变通，根本就是一团狗屎！”

石宗瑞没有在说话，而是转过身去，一边摇头，一边离开！

作为一个父亲，他命白自己的儿子。

那个男子，这么多年来，忍辱偷生，出卖了自己的师父，出卖了那个爱自己的女人，欺骗了另外一个爱自己的女人，甚至本可以靠着能力吃饭，却让自己深陷在那夺嫡的泥沼之中，不能自拔，为的，也不过是和自己的师父争一口气，仅此而已。

时间倒流，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尚且是一个穿着大长袄子的小少年！

“师父，师父，给我讲个故事，给我讲个故事！”少年扯着自己师父的裤脚，眼睛里散发着亮光，怎么也不肯放手！

那时候的徐墨岚，还在自己的壮年时期。

他缓缓地走过来，抱起少年，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温和地笑道：“那师父今天，就给你讲一个阳虎和赵简子的故事！”

“好哇，好哇！”少年兴奋地拍手！

“阳虎呢，他是楚国的一个大儒，他叫出来的学生，在皇城，地方还有军队里，比比皆是！”

“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他就突然逃到了我们后晋王朝之中，一个叫做赵简子的能人这里，请求庇护。”

“那赵简子十分仰慕阳虎的为人，就收留了他。”

“当天，他们就好酒好菜地招待了阳虎，为他接风洗尘，然后，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在，赵简子就为阳虎，说你这个人桃李满天下，整个楚国之中，一半当官的都是你的学生，谁这么大的胆子，把你追杀成这样？”

“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那老人道：“阳虎十分气愤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培养那些人才了，他们当了官之后，不但不念旧情，反倒回过头来害我，真是让我伤心呐！”

小家伙一边摇摆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好奇地问道：“师父，师父，为什么大家会想要害死阳虎呢？明明他们都是阳虎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才！”

老人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人家赵简子也很好奇，所以他就问呀，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阳虎就说，他也不知道，明明他在很努力地帮助那些学生，可他们却反过来要害死自己，，所以他很寒心，说以后再也不教别人东西了！”

“那师父，师父，赵简子怎么说的呢？”

那老人笑道：“人家赵简子说呀，只有品德好的人，才会知恩图报，那些品德不好的人，大多喜欢恩将仇报，德不配位，必生灾殃！一个人的德行，永远是放在才能之前的，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小孩儿扯着自己师父的裤子，又问道：“可是师父，师父，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师父呢？如果一个人说师父不好，那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是，如果所有的人都说师父不好的话，那难道不是师父自己的问题吗？也许，他们的师父根本没有那么好，在暗地里欺负了他们，伤害了他们的话，岂不是更加说得通吗？”

老人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少年，道：“若是换了别人，也许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阳虎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可是小孩依旧不愿意买账，他固执地道：“如果大家都是坏人，只有他一个人是好人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岂不是坏人比好人多？可是我记得师父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是好人比坏人多一些的！”

老人皱了皱眉，旋即他的眉头又缓缓地纾解开来，道：“师父没有骗你，这个世界上，是好人比坏人多一些的，但是阳虎的那些徒弟并不会因为加在一起数量多，就变成好人，知道了吗？”

“不，我不知道，”少你一根筋固执地道：“既然好人比坏人多，那么谁多谁就是好人！”

老人被那小孩子奇怪的逻辑给都笑了，当下便道：“岂不闻，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数量的多少并不能够代表真正的对与错，真正的对与错，只在人的心中！”

可是，他不曾想到，在多年之后，他就竟然也成为了那样一个背叛自己师父的人！

“师父，”那中年男子缓步走到了自己师父的灵位前面，伸手从下人那里拿来了一些酒水，就那么丝毫不顾及地把那些酒水倒在了自己师父的灵位之前，道：“师父，从小到达，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你给我讲那个故事，怕也是想要让我知道，在德与才之间的取舍，可是，比起你一意孤行的取舍，我更加看重的是实际的效果，就比如说当年那个事情的真相！”

“比如说那个阳虎！”石子介道：“也许在师父的眼里，他那样的人就算是一个好人，可是师父，你可知道，为富不仁的故事？”

“呵呵！”石子介微微一笑，又在自己的师父的灵位之前倒下了一口酒液，当下就道：“滕文公在和孟子、阳虎讨论治国的方法时，阳虎认为：“想要富裕就不能太仁慈，仁慈的人是不会富起来的。还有当年，他并不是真的被自己的那些弟子从大楚王朝之中赶了出来，而是因为他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结果被楚国人识破，并且破坏了他的计划，总的来说，这个人最多只能够算是一个枭雄，他的才能，远远在他的德行之上，师父，至少在这一件事情之上，你不得不承认，是自己错了，因为和你见过一面的阳虎，他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只是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那个早已去到九泉之下的徐墨岚，都已经听不到了！

“呵呵，”石子介笑道：“我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的一声刚正不阿，但是偏听偏信，过于莽撞，而容易被人利用，过于情绪化和偏激化，而不能够准确的判断问题，总的来说，你的人生是失败的，非但是失败的，而且是错误的，所以，直到如今，就算是婧琳他知道了这些，我也一样不会后悔！”

“天下的百姓，需要的不是一个为他们讨公道的人，”石子介心道：“天下的百姓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们过上物阜民丰的生活的人！天下的百姓不缺一个喊话骂娘的人，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切切实实带给他们利益的人，而师父你自己从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我不出手，你也已经活不过一年了！”

“他们说我无耻，你要是泉下有知的话，大概也会骂我无耻吧？”石子介笑道：“只是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些东西，师父你怕是到死都不会明白的吧？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为了天下人，自己却一身的高风亮节，你身上的光芒把别人都贬低到了尘埃里，如何为天下人？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一个不为利，却为名的自私的人罢了，你在朝堂之上摇旗呐喊，沽名钓誉，不过是想要求一个死后万年流芳，或者是我害死你，或者是别人害死你，你大概都早有准备，甚至根本不在意吧，因为你之所求，本身不过一死而已，只要你死了，你就是一个为民请命，不顾生死的好官，你就是一片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的青天！你不能为了你口中的百姓忍辱负重，不能为了切切实实地帮助到他们而让自己的羽毛之上沾染半点的污浊，你说你爱民如子，可你除了在朝堂之上骂骂那些贪官污吏之外，你可曾真的动手帮过他们做一点点有用的事情？”

“我有。”良久之后，那已然微醺的石子介用酒壶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呵呵，我有。”

他摇摇晃晃地给自己的师父再次倒上了一口酒水，接着道：“这些年，我在工部之中，大大小小的水利，木桥工程，做了不下三十件，修缮，维护，疏通之类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我建造工程，会请附近的城池和村镇之中最为穷困的百姓来做事情，至少我在的时候，他们有活干，吃得饱，不至于妻离子散。”

“你骂那些当朝者，他们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有的人本身只是无意，或者一次小小的动念，可却在你的言语相讥之下渐渐地变本加厉，坠入深渊，”石子介道：“可我，我只需要拿住他们的把柄，他们自然会乖乖地把自己吃掉的那些东西全部都吐出来！”

“师父啊师父，归根结底，你并没有真的热爱过你口中的那些黎民百姓，你热爱的，不过是你的一世清名，所以，我那么做，不过是成全你而已！”

石子介仰头喝下了最后一口酒，把那酒瓶放在了桌子之上，然后回头，对着那灵位摇摇晃晃第三跪九叩，这才起身，离开了那个男人的灵位！

夜色凄楚，一如九公主此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