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章 松涛(1 / 2)

暮雨不来春又去,花满地,月朦胧。

石子介终究还是回到了公主府之中。

而满腹心事的公主,当下却不愿把这些复杂的,卑微的猜忌,赤裸裸地摆在对方的面前。

有些美好的东西,就算是明知道即将破裂,在它能够维持的时候,某些人也还是愿意让这个虚幻的美好,在自己的面前在存在一段时间,一直到最后,所有的现实,所有的丑陋都赤裸裸滴摆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他们才会意犹未尽地无奈选择放弃!

这就是人性的懦弱和卑劣之处!

明明知道有些东西实际上是假的,但是,在这个泡沫被戳破之前,依旧会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就是好的,这就是对的!

换言之,这个世界上,已经有那么多艰难的事情摆在我的面前,让我这一路走的鲜血淋漓,那么,有些事情,你为什么又非要将他拆穿呢?

大家,不过是想要借助那种虚幻的美好,在这个冰冷无情,残酷可怕的世界之中,用那种虚假的温暖,让自己好过一些而已!

这本是人之常情,虽然卑劣,又未必不值得同情,未必不能让人理解!

至少,对于她的哥哥,二皇子姬同彦来说,这是非常能够理解的事情。

其实他要的一点都不多,如果当年在政变的时候,自己的父皇能够假装一下,哪怕只是虚情假意地在自己的面前表演一下对于母亲的爱,还有对于自己这些年来所作所为的后悔,他就会自己束手就擒。

可是,那个人什么都不愿意做,他要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与此同时,他还要自己的正确性,他要自己的完美形象,超过了对于自己,对于母亲应有的那一份责任!

因此,导致他们父子最终决裂的,根本就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而是皇帝自己本人。

因为他的心里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上的诱惑是不计其数的,没有当下的这个皇位,也还会有其他的东西,如果在自己的父亲的眼里,自己和母亲的幸福,都是可以交换出去的东西的话,那么即便不用来交换皇位,也还会被用来交换其他的东西!

既然如此,这分崩离析的一家人,到了最后又如何破镜重圆呢?

“你回来了。”公主强颜欢笑。

“嗯,我回来了。”石子介道。

“这一路北上,修复运河,劳苦功高,听说马上又要去青州一趟,你的身体可还支撑的住?”九公主下意识地就找来了一个素日里那男人喜欢穿着的衣服,给他披上。

“夜风冷,你的身子单薄,注意一些!”公主道。

石子介微微一笑,他的目光就和往日一样温柔。

“我没事的,”石子介道:“你该担心的是自己,你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说着,那个男人就伸出双手,托起了自己妻子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她那略微有些苍白的脸庞,道:“这些日子我不在,你又清减了些,这可不行,都说晚间吃饭最容易长肉,我这就去灶房,给你弄些夜宵来,若是再瘦一些,下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我可就要挨骂了!”

“好哇!”女人的眸子之中,难得露出了一丝真诚的亮光,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日子,不曾品尝到夫君你的厨艺了,甚是怀念呢!”

“那,你想吃什么?”石子介笑道。

“我呀,我什么都……”话刚刚习惯性地说到一半,九公主突然之间止住了自己的话头,道:“其实,我还是喜欢吃臭豆腐,还有螺蛳粉,之前,父皇,母妃,还有夫君你,都说这东西上不了台面。配不上我这公主的身份,可是,今日,就只是今日,劳烦你不要和我说那些大道理,去帮我弄些来可好?”

“丫头你若是想吃,我便去弄些来就好了,”石子介略微低下头,有些宠溺地看着自己怀中的人儿,感受着她那单薄的身躯之上,不断加速的心跳,笑着道:“其实啊,我也很喜欢吃臭豆腐和螺蛳粉,只是,这些东西吃了以后,嘴巴会很臭,若是吃了,不免叫丫头你讨厌,所以,这些年来,也只有在到外地去办事的时候,才会偷偷吃上一些,叫你不知道才好!如今,既然你也要吃,那么我们不如就吃上两份,不然的话,要我看着你吃,实在是不解馋!”

“哈哈哈!”公主似有意似无意地笑道:“没想到夫君你也是这等表里不一的人!”

“是啊,”那石子介丝毫不以为意,十分坦白地承认道:“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如果表里如一的话,一路走来,就会受到很多很多的磨难,我是一个胆小鬼,我不想被别人白眼,不想要被别人欺负,也不想要违心地改变自己的看法,就只有把自己伪装起来,伪装成那个大家看起来都十分相似的存在,只有这样,在人群之中走过的时候,我才能够有安全感!”

九公主怔忡了一下,旋即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丈夫,道:“可是,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的表里不一,我也不介意你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要做的事情,我只是介意,你不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告知于我,我只是想要知道,隐藏在水面之下的那个最真实的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既然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我就有权利知道这些,不是吗?”

在成婚之后,石子介很少见到自己的妻子,表现出如此激动的情绪,他当下也是微微一愣,旋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似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才认识她一般,嘴角微微地翘起,既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们就像现在这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难道不好吗?”石子介道:“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时候,就大可以权当是不存在,这是最为轻松也最为幸福的,你是后晋王朝的公主,是皇帝陛下最为喜欢的一个女儿,也是我石子介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我只是想要你一世平安喜乐,清宁顺遂,其他的事情,只要你不过问,都可以开开心心的过去,这样,难道不好吗?”

九公主的眉头微微舒展,但是她眸子之中的忧伤却不曾减少半分,她当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道:“如果有些事情,我不曾听说也不曾知道的话,那么就如你所说,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我有一个当朝一品,温文尔雅的丈夫,还有一个皇帝爹爹,膝下一儿一女,也算是天伦之乐,生活之中,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我去烦心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可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已经回不去了,假装也没有办法再装下去,不妨让我做一个明白人,把这云里雾里七八年之中隐藏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可好!”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的话,没有问题。”石子介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道。

“那么我问你,”九公主罕见地用一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对着那石子介道:“你的老师,前御史大夫徐墨岚,还有他的一家的覆灭,是不是和你有关?”

石子介略微沉吟了片刻之后,道:“你会问我这件事情,就说明你已经找到了那一本松林集,也已经看到了你羊奶沾染的纸张上面,我的指印,又何必再多此一举,问我一次呢?”

“我只是要你正面回答我,那件事情,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那九公主加重了语气,咄咄逼人地问道。

“是的,没有错!”石子介笑道:“当年的事情,虽然看起来是那国舅爷林崇吉的手笔,但是和我脱不了干系,那一本松林集之中的内容,也是我想办法交给那国舅林崇吉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家的覆灭和我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然后呢?”九公主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个原因!”石子介十分然坦然地道:“两个原因,你一个原因,师父在朝堂上下树敌太多,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别人的手上,我不想跟着他去死,所以,只能够通过这样的方法,把自己从他的派系之中转移出来。”

“那么第二个原因呢?”九公主道。

石子介笑了笑,道:“师父是大皇子阵营之中的人,但是当时的我,则是更加喜欢二皇子的做事方式,想要加入他的阵营之中,这还只是其次,在很多事情上,我和师父之间,都处于一种水火不容的局面上,如果不能够离开他,那么我就永远只是一个傀儡,只能够是师父的传音筒,而不能把自己的声音说出来!”

“可是,我不想当一个传音筒,更加不想继承师父的衣钵,他的追求虽然很高尚,但是他的理念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石子介道:“虽然我的父亲和师父之间的关系极好,但是我的心理十分清楚,我和老师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当年,把我送到了他的家里去当弟子,甚至于,把他的女儿和我之间订立了娃娃亲,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我不能够离开老师,那么他就一定会毁了我!”

“离开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九公主不解地道:“如果你想要离开你的师父,你有很多的方法可以选择,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最为激烈的方式?”

“不,”石子介笑道:“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激烈的方式,而是一个最为柔和的方式!”

九公主皱眉道:“你把消息泄露给并州刺史林崇吉,而他则是借助那些御史的嘴巴,把你的师父还有他的全家都拖入了深渊之中,这怎么能够说是一种柔和的方式呢?”

石子介略微有些凄惨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也不会明白我的,所以说,我们之间,其实只要扮演好那种相敬如宾的关系,就已经很好了,根本没有必要再深入交流下去!”

九公主则是十分不满地道:“很多事情,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吗?又或者,你的那套理论,就只是一些虚伪的陈词滥调,为了掩饰你自己的那些肮脏的欲望?”

石子介不怒反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的心中的确有很多很多肮脏的欲望,比如说,当上王朝的内阁首辅,比如说,成为一个万人敬仰,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但是,至少在这件事情之上,我并没有骗你!”

“那你就给我解释一些,这样一种激烈的手段,如何能够算是柔和?”

九公主皱眉道。

“首先,我的老师是一个好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石子介道。

“既然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为何要害他?”九公主道。

“他是一个好人不假,但是,这也不妨碍他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石子介道:“他的终极目的,就是以清官之名,死在自己的任上,至于他自己的妻子,儿女,在自己死后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他一点都不在乎!”

石子介接着道:“那些年,在御史台之中,师父为了挣来自己的那些名声,几乎得罪了王朝之中,除了大皇子之外的所有权贵,可是不管是我,还是师父,自己都很清楚,大皇子体弱多病,时日无多,能够庇护我们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等到大皇子死去之后,整个朝堂之上,师父几乎可以说是四面楚歌,没有一个人不想要他死,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是由别人动手的话,不单单他要死,全府上下所有人,包括他的妻子还有女儿都要死。”

“他自己一心求死,想要青史留名,自然丝毫无悔,但是,师娘,还有婧琳,都是无辜的,他们为什么也要跟着那个愚蠢的男人一起死呢?她们两个本该有属于自己的大好人生,还不曾走到尽头!”石子介道:“可是这件事情,如果在背后有我的影子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整个局都是我来布置的,我自然能够清楚,到了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收,一心求死的师父,他的死是必然的,但是,师父和师娘,还有府邸之中的一部分下人,都可以借助着机会活下来,虽然也许未必能够活得多好,但是,总比株连九族,全部都死在别人的手底下来得好,毕竟,据我所知,那林崇吉手下的杀手,在我去寻他之前,已经准备好,要开始暗杀了,师父一家,除了请来的两个护院之外,没有几个会武功的人,可想而知,只要那些人出手,最后,不管是师娘,还是婧琳,没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我承认,我确实有一些私心,想要在王朝的官场之中爬的更高,也不愿意因为自己是徐墨岚弟子的身份,而受到别人的干扰,但是,唯独这一件事情,我不曾对不起他们,也不分对不起任何人。”

九公主皱了皱眉,道:“害人就是害人,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好讲,你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当下却已经无从对证,说到底,你的老师是因为你而死,你的师娘也不曾活下来,你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也流落到了不知何处,而这一切,最直观的都是拜你所赐,你敢否认?”

“你说的没有错!”石子介笑道:“如果不是我,他们也许还可以待在御使大夫的府邸之中活上一段时间,但是,也就仅仅只是一段时间而已,至于老师和师娘的死,至于我的人不曾在半路之上一直照顾婧琳,确实是我的错,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要回来找我报仇的话,我自然会把当年从他们身上夺走的一切,都还给他们!”

九公主当下依旧不依不饶地道:“那么,甘州的那个大坝呢,北方运河的事情呢,还有,在这泽州之中,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和左周到之间私底下的联系呢,又藏着怎么样的秘密?”

石子介笑了笑,道:“居然能够查到这么多的事情,看起来,我的那些小动作,皇帝陛下都已经知道了,对吗?”

“何止是知道了?”九公主皱眉道:“父皇对你这些日子的表现十分的不满,若非修补大运河还需要你,只怕你现在脑袋搬家还有可能!”

石子介何等的聪明,当下就已经从九公主的话之中明白了其中三味,当下就道:“看起来,皇帝陛下不单单对我十分的了解,而且,他对于左周到的了解,也远远地超过了我,怪不得我之前在北上的时候,总有一种什么东西在监视我的感觉,现在看来,也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看起来,皇上把很多关于我的事情都调查的清清楚楚,”石子介接着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告诉你!”

“你说,”九公主当下的心情似乎渐渐地平息了一些,一方面,他对于自己面前的按个丈夫感到了一丝的无奈,其次,他也知道,当下两个人生气,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所以在对方说话的时候,她就渐渐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让自己的情绪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石子介笑了笑,道:“我会武功,而且,我的修为当下已经到了无御境,即便是皇宫之中隐藏的那些高手,我都知道他们的位置,也能够清楚地感应到他们身上的气息,因此,很多事情,你其实没有必要为了我操心,因为,我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甚至于,便是皇帝陛下真的下令要杀我,他也未见的就真的能够要了我的命!”

九公主当下就解释道:“父皇这些日子,虽然因为你的那些小动作十分的不喜,但是却没有半点要杀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多虑了,还有,从今往后,工部尚书的位置,你只要好好地做,时机到了的时候,父皇还是会让你进入内阁之中的,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么?”

“多谢你,”石子介道:“从本质上来说,我和你的父皇其实是一样的人,他不喜欢我,就好像他自己不喜欢自己一样,都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如果我真的可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之上,我会像你,也会像我那死去师父那样证明,我才是那个可以真正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而他只能够躺在孤零零的坟墓之中,等待着后世之人的评说!”

石子介的脸上,说着说着就露出了一丝困倦之意,与此同时,他的脸色也渐渐地变得惨白了起来!

在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之中,他在那泽州城之中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伤势一再加重,虽然在回来的时候已经做过了一连串的处理但是,先来直接跑到北方大运河那边,处理多年不遇的水患,并且顺通堵塞的航道,紧接着,他又不得已,在一点的休息时间都没有的情况之下,又从那北方云州平原之上,返回来!

这一路舟车劳顿,屡次受挫,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对于自己的极大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