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每一个人都怕死，而且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

当二皇子真的带着刀兵甲士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动摇了。

他眷恋着这个可以掌控天下的位置，他不愿意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位置，相比之下，死亡似乎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加上那个一心都放在自己的身上的女人得帮助，他终究还是下手，保住了自己的皇位。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皇后的死亡虽然是一场意外，但是，对于他而言，这似乎也是一个履行自己的承诺，而且弥补这些年来心中的愧疚唯一的办法！

因此，虽然知道，宸妃，林贵妃都在心心念念地渴求着这个位置，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用一个近乎于一心独断的态度，册封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贤妃作为皇后。

“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皇帝走了过去，他的步态已经没有几十年前的那么迅捷有力，他的速度，也没有壮年的时候那么快，他的臂弯，更加咩有那个时候强壮，他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步入了晚年，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大概已经不多了！

“不，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又一个人自己做出的选择，在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的时候，出发点本身就是自己，自己愿意，怎么样都可以，自己若是不愿意，就算是再被人对得起，也照样不会愿意，臣妾当年之所以那样做，并非是看中陛下将来的成就，便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爷，甚至只是一个升斗百姓，我也愿意常伴左右，生生世世不离不弃，这是我的选择，是见到陛下您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有的决定，与你无关，自然就没有谁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很多时候，我愿意，就是值得！”那个两鬓斑白的女人，温和地笑道：“我知道，陛下您这么多年躲着不愿意见我，就是因为，您的心中还有我，您觉得自己不曾履行当年的承诺，没有办法面对我，因此，才尽可能地在任何场合之中，都尽量不要遇见我，起初，我的心中十分的难过，一直都在想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但是后来我很开心，因为，陛下觉得自己不能够坦然地面对我，那就说明陛下您的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对吗？”

老皇帝的眸子之中，闪烁过了一丝泪光，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他还是天子。

他被转过身去，把自己的头微微扬起，等到那温热在自己的眼角风干，回流，他这才微微地转身，道：“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你还是这么懂我，愿意相信我，只可惜，我对你不起在前，又对不起同彦，早年在王府之中对你的承诺，到了当下竟然一件都不曾完成，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确实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才不愿意见你，只是盼着，我死之后的若干年，等你要入土为安的那一刻，可以皇后之名，葬在我的一侧。”

女人的眼角带着泪水，五十多岁，苍老的面容，看起来已经再也没有当年的美貌，但是对于她而言，这些似乎根本就不重要，她快步走到了皇帝的身后，一把将他整个人都抱住。

“不要转过来！”女人道。

她十分用力地阻止了皇帝试图转过来的身体，道：“我已经老了，不好看了，以前你不愿意见我，我不管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被别人看到都无所谓，可是如今，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模样，你走吧，以后可以的话，也不用来了，我想要在你的心里，留下我最美丽的时候的样子，离开这里之后，你就去找贵妃，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老皇帝终究还是转过了身来，把那个苍老的，容颜不再的女人揽入了自己的怀中，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一日是我的妻子，一辈子都是我的妻子，这一点，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这个呀，叫做白头偕老，其实也不错，至于那贵妃，她年轻时候的美丽，确实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动心，朕也不例外，只是，在朕的眼里，她只是一个女人，但你不一样，你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朕的皇后，这一点，是她万万不能相比的。”

女人却道：“她终究还是一个小丫头，太过于年轻了一些，不懂事，是正常的，你多担待一些，慢慢地也就好了，都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再好不过了！”

老皇帝抱着自己的妻子，当下就感叹道：“若是这后宫之中，人人都能够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女人没有接话，只是从男人的怀中钻出了一个脑袋，望着窗外明亮如雪的皎洁月光，用略带沙哑的苍老的声音，念出了小女孩的感觉。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回想多年之前，那个男人在大理寺卿的府邸之中，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儿的时候，她正光着脚丫子，坐在假湖之畔，把自己的两个光溜溜的脚丫子放在了水面之上，来回划水，而她的手中，却拿着一本诗书，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念道。

人和人之间的认定，很多时候，往往就只是一眼。

喜欢的时候，是一眼，不喜欢的时候，也是一样。

他第一眼就认定了那个读书戏水的少女，回家之后，当即就入宫向自己的父皇请求准许这一门婚事。

如今，这个女人坐在月光之下，再读，已经是一番别样的感觉！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女人抬着头，目光之中含泪，似乎在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之中，找到了当年那个坐在假湖之畔的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皇帝也忍不住重复起了这最后的一句。

举头望明月，够不着。

低头思故乡，回不去。

人生似乎终究是一场徒劳，想要得到的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好不容易得到了，却似乎和自己想要的还有着很大的偏差！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宁远自己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皇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落脚，带上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岂不快哉！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当下的这点情感，搞不好也只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想法而已。

时光若是真的倒流，一切重新来过，也许他还是会选择做一个皇帝，还是会选择负了她。

月有轮回，每过十五日就是一次阴晴圆缺。

但是人生没有，发生了事情就是发生了，不管时好时坏，总归是回不去了，就像是那诗句之中所言一般。

一切都像是明明之中早已注定好的一般，不管他如何挣扎，不管他如何想要去改变，可是，一旦坐上了这个皇帝的至尊宝座之上，一切都开始变得身不由己！

人人都以为皇帝就是至高无上，皇帝就代表着为所欲为，只有他清楚，作为一个皇帝需要付出多少，而他又究竟有多少件事情，真的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呢！

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个土地兼并的事情若是整个王朝之中真的是上下一心的话，这件事情早在三五年之前就已经解决了。

可是，作为一个目光长远的人，皇帝自己，甚至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可是，漫长的十年的时间之中，他尝试了无数种看似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结果就是，历史终究会走向她既定的轨道，不管你如何卖力的拖延，也终究是无济于事！

只可惜，这么多年，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他才发现，很多事情，都是自己错了。

他就像是在一个的戏剧之中，兢兢业业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许多年的家伙，一直到了最后，才会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主角，而是一个丑角！

一股淡淡的哀伤从那白发老者的内心之中流淌而过。

是啊，皇帝又如何，不过是七尺之躯，血肉铸成，不曾别比人多睡半寸床板，也不曾比比人多吃二两饭。

一路走来，为了那些并不重要的东西，他放下了很多，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其实一直都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可是，当他想要把这些东西重新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做出去的选择，就是一个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一石激起千重浪，不知道会造成多少的后续反应。

明月可以重圆，可是破镜难圆。

那个女人失去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已经破裂多年的父子之情，也早已破裂了，同样的，再也找不回来！

而一切的一切，算到最后，似乎都归因于自己当初无路如何都想要当上皇帝的这个念头。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不当了这个皇帝的话，结果，是不是就真的会变得更好。

那也未知。

“同彦他，他从刑部的牢房之中逃走了！”皇帝抱着自己怀中的女人，道。

“我知道。”女人道。

“你知道？”

“宫中的人，很少有几个能够绑住自己的嘴巴的人，很多事情，只要仔细去听的话，很容易就能够找到结果了，这么一点消息，我还是能够打听得到的！”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皇帝道。

女人笑了笑，道：“陛下你当年答应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他，你既然知道他的厉害，却又不寻一个武林高手在内看管，自然就是默认了同彦的离开，既然陛下已经默认了，他选择离开，也无可厚非吧！”

“你说的没错！”老皇帝道：“他当年做的那些，本可以更加完美，可是，他却故意留了你这么一个破绽，那件事情我仔细地查过，事情是故意背他透露给你的，目的，本身就是要你做出一个选择！”

老皇帝道：“当年的政变的事情，我后来曾经找人调查过，你并不是偶然地发现了他的布置，而是在他的布置之下，你才‘偶然’地发现了他在暗中想要做的事情，这才得以提醒于我，实际上，我想，就算是你不曾提醒我，他大概也就只是想要在我的面前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和他对我的不满而已，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地想要背叛我，他只是想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告诉我，是我对不起你！说到底，那小子还是为了要我明白，是我负了你！所以，我不能杀他，也不打算杀他，因为那小子，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真的政变成功，他做的就是失败的打算！”

女人听到了这里，她眸子之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是我这个当娘的，对不起同彦，我选择了你，抛弃了他！这么多年，在牢狱之中，他过的应该十分的痛苦吧？”

老皇帝笑了笑道：“那倒也没有，毕竟，我们有一个好女儿老九，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刑部的天牢之中看一看自己的哥哥，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相处还算是十分的融洽，也算不上太过孤单！”

“皇上，”那女人转过身来，用自己的双手托住那个男人的下巴，道：“我想要见一见小九。”

“嗯！”皇帝点头之后，便常常地叹了一口气，道：“那孩子，最近也被困在了的一些事情之中，总是转不过弯来，你见见她也是好的，帮我劝说一下，很多事情，总是需要看得开才行的！”

女人没有多言，作为皇后，她坐上这个位置之后，虽然尚且不曾接过那原本的皇后手中所有的权柄，但是，打听一些人的消息还是十分简单的！

女儿如今的情况如何，她自然十分的清楚，当下，只是点头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

一夜的时间，很快地就过去了，而第二日上朝的时候，老皇帝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他总觉得，自己的精神有些不好，走出两步就觉得昏昏沉沉地，根本睡不醒来！

当下，他坐在了龙椅之上，不停滴大哈欠，似乎很快就会睡着一样。

太监总管十分合时宜地扯开了自己的公鸭嗓子，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大殿之上，原本还是一片寂静，但是，等了片刻之后，突然有一个人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看着上方差一点点就睡着了的皇帝，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讲！”昏昏沉沉之间，皇帝终究还是听到了别人声音，转过头来，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大殿之上的那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缓步走到了玉阶之下，道：“启禀陛下，有一批灾民，已经流落到了王都之外了！”

这个时候，人群之中，又一次走出了一个胖子，当下就怒斥道：“你胡说，天子脚下，物阜民丰，哪里有来的什么难民，要是真的来了的话，我怎么没有发现？”

“是啊是啊，哪里来的难民呢？我们每日上朝，怎么都不曾看见过？”

人群之中，各式各样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表达的内容虽然不一样，但是他们的心情其实都是一样的！

这天子脚下，圣人盘踞之地，哪里有什么难民出现？

他们看向那个启奏的官员的时候，眸子之中都充满了不屑和威胁的意味！

老皇帝何等的精明，虽然当下的精力渐渐地有些不足了，但是判断的能力还是在的！

他看的出来那个人话语之中的诚恳，自然也就看得出来，那些联手打压他的人，大概是在害怕这一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明白，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王都之中，也是有着发生的可能的。

因为，王朝之中的土地兼并，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若是按照当下王朝之中的这种田产的分配的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是应该很容易就会出现的，因此，首先在王朝经济运行的基础方向上，这件事情就有这极大的发生的可能，因此，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那个顶住了多方压力，站出来说实话的人，道：“那你倒是和我说一下，那些难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环视了四周之前那些嘲讽自己的人一圈，旋即道：“甘州，那些难民基本上都是从甘州逃荒过来的！”

“甘州，怎么又是甘州？”皇帝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朕记得，上一次大坝垮塌的事情，也是发生在甘州，前些年，甘州那边甚至经常有农民揭竿而起，朕这些年，往甘州拨调了那么多的粮食，建造大坝，制造了多少的饮水资源，还有灌溉资源，为什么，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倒是和我说一说，最近这些年，甘州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老皇帝略带一丝愠怒地道。

“皇上不必偏听偏信，那个家伙一贯以来就喜欢说大话，不过是几个乞丐站在王都的城墙之下而已，怎么能够说他们是甘州来的难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