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放既死，蝴蝶的脚步却并未因为意外停止。

一番手收回齐放眉心的那枚星髓，与此同时，他的脚步连动，在积雪和摧折的树干之上来回纵跃，在一个呼吸之内，他接连变换了七次位置，九枚星髓从七个不同的角度射了出去，包围了石崇建当下可以躲避的三面位置。

让出来的那一面，是即将死绝的齐放所处的那一面。

蝴蝶嘴角微微勾起，他很清楚，即使知道齐放当下已然必死，石崇建还是不会选择利用自己哥哥的身体来抵挡星髓，所以齐放所在的那个方向，不出星髓也无所谓！

“呵呵，这就是让你们甘之如饴的情谊！“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知东西。

石崇建的反应已经非常敏锐，但是飞羽境的蝴蝶那雪泥鸿爪无法琢磨的身法，还是让他眼花缭乱。

“哥哥！”

石崇建看着眉心一点红的齐放，立刻就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放的眼睛虽然还睁着，但是那星髓已经将头颅之内的一切破坏，他的双眼在毒素的浸润之下很快就充血，能够看到的，就只有面前那一个模糊的虚影。

“哥哥！”

石崇建再次呼唤。

齐放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总算，总算是把你救下来了！”

这话只在齐放的心中流过，而他的口中流出的，是乌黑的鲜血。

“咳咳！”

齐放微微一笑，回光返照之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之前，四个人与贫困落魄之中初相识的那段青葱岁月。

那一笑豪气干云，热血沸腾，就连你眉间，眼角，唇边的褶皱，似乎都被短暂倒流的时光抹平。

那个笑容是多么的令人熟悉，可是那个人，已经要走了。

石崇建的眸子之中精光流转，血色蔓延。

星髓围住了他所有可以躲避的方向，蝴蝶的唇边笑意勾勒，一道金光圆环却突兀地自那石崇建的身上扩散开来。

手臂上的青筋陡然之间暴起，金光流转，竟将之彻底渲染成了金色！

石崇建那替铁塔一般的身体之上，大块大块的肌肉寸寸坟起，一道金色的光圈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一圈一圈地扩散了开来！

那些星髓甚至没有能够碰到他的皮肤，就在一种无可抵御的冲击力的裹挟之下，倒卷而回！

雪地之中蝶影分飞，蝴蝶的瞳孔一缩，嘴角的笑容却依旧没有收敛：“强弩之末，还敢这般爆发气机，真是找死，你莫非是嫌自己的你内力流失的不够快？”

“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方神祇，予我神速！”那蝴蝶的双手于虚空之中左右轮替，八方卦位徐徐轮转，卸掉了那些冲击力的同时，也收回了自己的九枚星髓！

于此同时，那蝴蝶的速度再次加快，就像一只尖尾雨燕一般，忽近忽远地，在那大雪崩之后的山林之中，不断地变幻着位置。

“你该死。”

齐放死后，本应该暴跳如雷的石崇建，在那金光扩散之后，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就像是在做什么慢动作一般，却诡异地有一种天地交泰，和这片森林整个融合到了一起的感觉。

乍一看他好像浑身都是破绽，但是真的等到那蝴蝶想要去攻击的时候，却发现面前这人身上的气机竟与周遭的环境彻底的融为了一体，他身上的气息脉动，竟能够融入大地的脉动之中，一举一动浑然天成，竟又似全无破绽可言！

“退！”

蝴蝶严谨地按照刺客行动的要义做事，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哼，如此完美的状态，对于内力的消耗更加可观，你奔波了一日，又承受了一场大雪崩，力量本就所剩无几，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蝴蝶的身形化作虚影，在雪松林之中不断地拉远，想要故技重施，等待对方那种无懈可击的状态消失。

而那素来不以身法见长，修炼的也是金刚境的石崇建，当下一脚踏地，身体周围三尺之内的积雪爆碎，大地龟裂颤抖，而他整个人则是化作了一道金色的光虹，后发先至，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熊掌一般的俱全生生地砸在了那原本缥缈无踪的蝴蝶的胸膛会之上。

“双熊抱月！”

蝴蝶的胸膛在受力之后骤然一缩，竟好似练了缩骨功一般，半边身体诡异地软了下去，在被那拳头击中的一瞬间错开位置，然后复原，卸掉了那石崇建一拳之中将近七成的力量，但仅是那一拳之中剩下的三成力道，就已经让他左边胸膛之上的肋骨断掉了三根！

原想要借那一拳之力加速躲开，却不料那石崇建的双熊抱月竟似有先知先觉一般，先虚后实，直接就朝着他躲避的路线砸了过来。

这个时候，蝴蝶的一口气正好到了消散的边缘，想要换气逃遁，却被那拦路一拳重新把那一口浊气砸回到了自己的胸腔之内。

气虚则力薄，气濯则体滞。

双熊抱月之后，那石崇建的一口气本也该到了吐纳的关口，但是此时的他于愤怒和绝望之中天人交泰，一口气竟似借着那大地的脉动完成了一次内循环，没有任何出招的间隙，弯腰躬步，又是一招金虹覆盖的狼牙突刺！

刚才在雪崩之后，明明已经到了内息催颓的撂倒田地，但是此刻，一身内里却在那大地的脉动之中恢复了充盈！

突刺之后起身再追，嘴角渗血的蝴蝶却趁着挨打的空隙一掌裹挟着寒冰，拍在了那石崇建的胸膛之上。

蝴蝶的曼妙身形于林子之中一个折转，顺势丢出了两枚被剧毒浸透过的子母掌心雷。

两枚掌心雷在蝴蝶那巧妙的暗器手法之下，不偏不倚地在那正想要追上来的石崇建的面前碰撞，爆开，一大团灰色的毒烟弥漫开来的同时，无数细小的毒针暴射而出！

石崇建的身上金芒扩散，所有的毒烟和毒针都被那气浪吹散。

林子之中安静下来的时候，除了地上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之外，蝴蝶已不见了踪影。

石崇建想要动身去追，体内却一阵的空虚，差点没能站稳脚步。

虽然在齐放的死亡的刺激之下，于愤怒之中，跨越了大无御的阻碍，无意之间领悟了一丝无念境界的力量，但是这股力量毕竟是初初感悟，旋来旋去，还不能得心应手的操控，一口气稍微松弛了下来，那种于生死之间顿悟的感觉，就如潮水一般骤然地消退。

而石崇建也知道，已自己一般的状态，和当下身体的情况，想要追到以速度见长的飞羽境的杀手，是已然不能，旋即面有悲戚地转过身来，默默地走到了齐放的身边。

时光流转，回到了几日之前。

三人在酒桌之上吃饭的时候，大哥陈舒源还特意吩咐：“你二哥身有残疾，已不似往日那般灵便，这一次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想到请他出山，打扰他这八年的平静，这一路艰险重重，你定要护他周全才是。”

石崇建依旧记得自己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大哥，只要不是遇到了那个太史孤，就算是天下第二的云旌猎来了，我也定能够护得二哥的周全！”

陈舒源苍白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笑道：“这你大可以放心，他们和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就算是遇到了，也不见得会动手，更何况，那太史孤本是南楚人士，很少在咱们后晋王朝活动，传说他现在正在东海练剑，至于云旌猎，作为边关守将，没有圣旨的情况之下，岂能擅离职守？”

“大哥尽管放心，今日的黑熊已经不是昔年的石崇建，若他二人不来，那就没有人能够伤到二哥毫厘！”

陈舒源语重心长地道：“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岂是一个无生榜可以囊括？便是那天赋卓绝，位列无生榜第一的太史孤，也不见得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出门在外，低头三分，总是好的。”

石崇建不愿反驳自己的大哥，但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服气。

可是，仅仅只是在几天之后，二哥齐放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了自己的面前，躺在了这仿佛已经下了万年的白雪之中。

若论亲近，大哥陈舒源多年扶持，他最亲近，就好像是父亲和儿子之间的感觉，但若论情谊，若论信任，若论起这男儿的热血，他还是更喜欢那个断了腿，没了命，冷冷冰冰，不能再动弹，也不能在说话的二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反手放出一道真气，在地上开出了一个土穴，血水，雪水还有泥土混杂在一起，江湖人，江湖死，虽是必然的归宿，却也难免空虚悲凉。

石崇建抱着那装有夜珠的盒子，静静地站在那里，风雪遥遥，心魂渺渺。

从今日往后，世界之上再无齐放，再无那个以肉身为自己挡剑的男人！

八年之前，并州郊外的茶馆。

四四方方的桌子之上，红漆早就掉光。

虽然沈乾坤不在，只有他们三个，但是石崇建那铁塔一般的雄壮身躯，还是让那老旧不堪的小木桌显得有些拥挤逼仄。

“大哥，老三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呀，这都等了三天了，他不会在路上让人给干掉了吧？”

“呸呸呸，说什么屁话！”齐放笑骂：“就你三哥那股子机灵劲儿，咱么三个被人干掉了，他也不会被人干掉。”

陈舒源闻言也跟着笑了：“咱们走的是官道，速度自然快一些，他不一样，青州东那一带全部都是山林，道路崎岖，山重水复，野兽盗贼横行，总是要慢一些的，我们在这里吃茶，总好过他在那烟瘴林子里赶路，要说着急，他肯定比我们几个更着急，等着吧，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来的！”

话刚落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那人腰间挎着铁剑，个子中等，身形瘦削，肤色略黑，脚步匀称。

他的手中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走了进来。

那轮廓，那棱角，那阴郁的气质，那身材和高度，甚至就连腰间的那一柄剑，若是从侧面来看，都和沈乾坤一模一样。

“老三！”齐放下意识地就喊了出来。

此时此刻的沈乾坤，正应该抱着一个类似大小的木盒子，内里装着贵妃娘娘要的星海夜珠走进来。

齐放不疑有他，当即就对着那人喊道。

可那人似完全没有听见齐放的呼喊，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们那一桌，径直就朝里走了过去。

“喂喂，叫你呢，装什么大脖子葱？”石崇建不知何时就已经走了过去，厚实的手掌一把用力地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