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宫,清暑殿。
颖华走过了长而幽暗的清暑道,沿着凉池边上的卵石小道一路向北,穿过只有腊梅清雪的园子,走了进来。
扣门的时候,他顺便抖了抖身上的薄雪。
穿着一袭白色纱裙的许淑妃光着脚,踩着温暖的羊毛地毯,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房间之中藤萝微绿,一股轻轻浅浅的药香扑面而来。
颖华看着面前那个不似在过冬的女子,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姐姐。”颖华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那女子一头黑瀑披撒在背后,鼻后的白色软。肉微微皱起,笑的灵巧可人。
“小华,你有日子没来了。”女人抱怨。
“这可不能怪我,”颖华脱了沾染雪泥的靴子,踩在了那柔软而温暖的羊毛毯子之上:“是姐姐你吩咐下来的事情太多。”
许淑妃的屋子,素日里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别的人在。
虽然本人就是越国的公主,但是,她并不喜欢被人伺候,所以,不管是在越国,还是在后晋,皇帝陛下都宽容特许了这一步符合规制的行为,足见她是个多么招人疼爱的女子。
她素喜洁净,几乎已经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出了不得不离开自己房间的时候,许淑妃很少穿鞋。
她的房间也被打扫的纤尘不染,屋子之内别无贵重的装饰,只有一个黄花梨木的梳妆台,还有无处不在的散发着清香安神气味的药草。
不拘冬春,房间之内的温度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除了皇帝陛下之外,颖华是唯一能够进入这里的男人。
他是越国的质子,越王最小的儿子。
“突然入宫来见我,可是宫外出了什么事情?”许淑妃缓步走到了桌子前面,为自己和弟弟各自倒了一壶清茶。
颖华提起茶杯一口饮尽,“夜珠的事情。”
“林乐瑶的星海夜珠,果然是丢了么?”许淑妃把玩着自己手中的茶杯,任由那明澈的棕黄色液体在茶杯之中来回摇晃。
“丢了。”
颖华道:“所以,他让林崇吉派人又去东海寻得了一枚。”
许淑妃皱眉:“星海夜珠乃先天灵物,我大越临海,两百年之内也不过只得到了一枚而已,她林乐瑶何德何能,一珠方失,一珠又来?”
“钦天监监正李雪曾给她二字批命,名为珠华,这夜珠或与她有宿命之中的牵连,姐姐不必气恼。”颖华道。
“没什么好生气的。”许淑妃道:“大年一过,她就要三十四岁了,而我不过二十有六,未来在我这里。”
“姐姐说得对。”颖华道:“我来,是因为已经查清了那夜珠的下落,姐姐,我们要不要派人阻截,让那林乐瑶空欢喜一场?”
“当然要派,我就算是不给那林乐瑶使绊子,她也不会相信的,就像这一次夜珠丢失的事情一样,她找不到真凶,心里怕也是在怀疑我吧?不过那运送夜珠之人是何来头,你可知晓?”
“打听清楚了,是泽州濩泽镖局的二当家齐放,还有四当石崇建,那个齐放虽是个四品武夫,但早年被太史孤断了一条腿,不足为虑,可是那石崇建,是无生榜第九的无御境高手,若是没有姐姐的帮助,小弟我怕有些无能为力呀。”
许淑妃皱眉,“这就是我不如那林乐瑶的地方,她在江湖上,有无御境的人愿为效力,而我这边,却没有。”
“是我没用,没能给姐姐招揽到得用的高手。”颖华低头,就像个犯错的孩子。
“也不能怪你,”许淑妃伸出白玉般的手,放在了弟弟的脸颊之上,轻轻地安抚,“那些无御境的高手纵横江湖,自有一番傲气,皇帝陛下都招揽不到几个,何况是你我?不过你既然来找我,想必已经有了对策?”
“二十万两银子。”颖华道:“鹊桥最近出了一个叫蝴蝶的杀手,据说,可以杀掉无御境的高手,只是请他出马,需要二十万两银子。”
“鹊桥的口气,是越来越大了。”许淑妃皱眉。
“一个无御境的高手的命,加上一个四品武夫,值二十万两。”颖华坚持道。
沉默了片刻之后,许淑妃道:“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但是事成之后,我不想看到再有夜珠出现在林乐瑶的手里。”
“放心吧姐姐,”颖华道:“一旦得手,我的人会立刻销毁夜珠,而且,据我们越国方士所言,以这夜珠研磨成粉,配以灵芝,藕心,牛黄,紫河车,可炼出一味养容丸,可令青春不老,容颜永驻,待我得了那夜珠,便将之做成养容丸送给姐姐!”
许淑妃微微皱眉:“不要紫河车。”
颖华心下一惊,知道自己犯了姐姐的忌讳,赶忙赔笑:“知道了姐姐。”
许淑妃素日里并不乐见别人犯错,但是对于自己这个弟弟却格外地宽容。
她没有在紫河车的事情之上纠缠,转而道:“你说,既然不是我们,究竟是谁偷了那林乐瑶的星海夜珠?”
“呵呵,谁知道呢?”颖华道:“那个林乐瑶说话做事可不像姐姐你这般谨慎周全,这些年下来,明面上风光无两,但是背地里怨她恨她希望她去死的人可不只是我们。反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夜珠丢失的这口黑锅,我们就算是背了,那也背得心情舒畅!”
许淑妃被弟弟那一张巧嘴逗得咯咯直笑,近日来笼罩在头上的阴云也舒展了些许,道:“就让她暂且盯着咱们也是好的,她的目光多放在咱们身上一日,暗中的那个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行动一日,等她反应过来不是我们的时候,也许就已经晚了。”
颖华道:“幕后的那人似乎有意借我们的手去牵制林乐瑶,事实上,夜珠和石崇建的消息根本不是我查到的,而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看起来,那人似乎和林乐瑶也有不小的过节。”
“就让她自己头疼去吧!”许淑妃的笑意渐转凉薄,“不过,如果可能的话,你还是要尽量查到幕后之人的身份和来历,这后晋王朝之中,如果时时刻刻有着一股不知来历,不知意图的势力存在,总也是个隐患。”
“已经着手在做了!”颖华道,“不过他们藏得十分严密,少许留下来的几个线索也是一追就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结果。”
“好,我知道了。”
虽只是说了几句话,但是那许淑妃的神色就已经显得有些倦怠。
颖华习以为常地扶了许淑妃到床上休息,而他自己则是独自在屋中坐了一会儿,等到姐姐睡熟了之后,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此行本不欲人知,却不料刚刚走出了披香宫,迎面就遇到了一个男人。
“六皇子!”颖华道。
一个体格英伟,长相俊雅的王子停下了脚步。
只听声音,六皇子的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叫玄庭,咱们是第一天认识么?还这么客气?”
“玄庭,”颖华笑道:“你这是,出宫去?”
“嗯,甘南流寇的事情已经了结,”六皇子姬玄庭道,“我昨夜就已经回来,但是不想打扰父皇休息,所以,今天一早,趁着请安的功夫进宫与父皇复命。”
“消息我已经听说了,事情办得十分漂亮,看来这一次,陛下没有少赏你吧?”颖华笑道。
六皇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很多麻烦,都是一些不知来历的朋友帮忙解决,等我到了甘南的时候,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了,我不过做了些收尾的工作罢了,父皇那边,算是无功受禄了。”
“不知来历的朋友?”
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颖华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个弦被人触动了。
偷走夜珠,向他们报信的人,岂非也是不知来历?
“是啊,我本想感谢他们,如果可以的话,还想把他们收到麾下,但是,他们的行动十分谨慎,根本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六皇子十分敏锐地道:“怎么,你也遇上了这样的人?”
“没有,没有!”颖华道:“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哼,小气!”玄庭不再理他,转身就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颖华转过身去,想要回头重新走入那披香殿,旋即又似想到了什么,再次转身,同样朝着宫外走去。
……
……
齐放和石崇建这些日子走的并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