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坟前荒草丛生。
几年来,许攸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
单单只是看着刺史府中的那些画像和灵牌,他就已经情绪翻涌,他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来到了这里,自己会有多痛。
可是今天儿子发丧,他还是决定来一趟。
小小的土丘之上,没有任何的牌位。
不是他出不起那个钱,这是妻子自己的要求,土坟,不要碑,不要陵,不要牌,往后他愿意合葬,便把自己也埋入那墓室棺椁之中,若是不愿,不来也罢。
真的来到了这里,许攸却发现,自己的心中没有忐忑,没有惊惶,没有恐惧,没有悲伤。
他有的,只是一种无边的平静,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般,又或者说,即使是那个空旷冰冷的刺史府,也不能带给他这种感觉。
而今,自己还未入那墓室,土丘的旁边,又多出了一个土丘。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许攸一个人坐在了那土堆的旁边。
他仔细地清理着那土堆边上的荒草,最后,竟脱掉官服,躺在了那坟包之上。
他抓起了坟头上的一把土,低声呢喃:“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人这一辈子,活在这个世界之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们都好好地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你们,可有朝一日,当我真的功成名就,你们却又一个个的离我而去,我早知道这世上没有两全之事,但为什么,承担这一切的不是我?”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声依旧。
冬天的夜格外的冷,他却就那么趴在坟头之上,安静地睡着了。
群星之下,一个黑影缓缓地走了过来,也不知他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被子,总而言之,那被子很快就盖在了许攸的身上。
那一夜,是许攸成为刺史之后,睡得最为香甜的一夜。
梦中,他见到了那个数十年如一日,为自己的洗手作羹汤的女人,她穿着老旧的围裙,站在火炉边上,看着自己,那笑容依旧这般年轻。
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厉害。
即使有厚实的棉被,这里依旧是荒郊野外,寒冷的夜风让许攸那本就已经有些老迈的身体变得更加脆弱。
男人生在这世间,就是为了承担责任,就是为了守护那些自己心爱,自己关切的人。
如今那些人已经全部不在这世界之上,自己的健康,顾及或者不顾及,又有什么所谓呢?
寒气入颅,气血瘀滞,许攸刚刚醒转过来,就再一次晕倒。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又是一片漆黑。
只有身下柔软的褥子,以及房间之内那熟悉的香薰气味在提醒着他,这里已经不再是自己妻子的坟茔,而是自己在刺史府中的房间。
“来人。”
许攸用尽全力,却声如蚊呐。
“主人。”
黑暗之中,一个影子出现在了床沿。
“你还在呀。”许攸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还在。”那声音道。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已经自由了。”
“没错,我已经自由了,”那声音道:“所以现在,我不是依照您的命令待在这里,而是依照我自己意志。”
“你这又是何必?”
那声音道:“就像主人在主母的坟钱睡了一夜一样,没有为什么,只有我愿意。”
许攸似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之上争辩,故而只是勉力起身,把自己的半边身子靠在了床板之上,“刺史府的事情?”
“都在按照原计划进行。”那黑影道。
“那东西?”许攸挑眉。
黑影道:“白已经出发了。”
“好。”
也不知是大夫的药效不好,还是自己的病情严重,许攸总觉得,醒来之后,那一夜的风声依旧在自己的耳边回荡。
刚刚那几句话,已经是他勉力提神,才能说完,眼下又靠着床背,昏昏沉沉地睡去。
……
……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
大通钱庄之内,钱二的心缓缓地揪了起来。
按道理,最快的话,王都那边五天之内就应该有人来到濩泽城。
从第五日的中午开始,钱二的心情就一直处于一种从山顶往下坠落的状态。
从满怀期待,到希望,从希望到指望,从指望到失望,从失望,到近乎于绝望。
第六天的时候,他还能够勉强入睡,第七日的晚上,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皇家的人做事有着严格的规程,那是远比对普通人更加苛刻的要求!
面前也能算是宗亲的钱二知道,如果王都那边真的下了命令的话,前来调查的皇族成员或者钦差大臣,根本就不会等到第七日。
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信中所请之事,根本就没有被批准。
当然,大通钱庄的信件,一定是由并州大通钱庄的人来收,但是从钱庄收信,到上报朝廷,派人来处理,根本就花不了半天的时间。
按照原先的预判,最多到了第六日晚间,京城那边的人就应该来了。
第七日一到,他就顶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了鸽房。
“钱掌柜。”那养鸽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