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落山,天色却灰暗得几近黄昏,阴云乌涂涂的一片,把所有阳光都遮挡在云层之上。
诺厄担忧地看着窗外,若是再来一场暴雨,还没来得及修好的屋顶恐怕会漏得更厉害。
一只瘦骨伶仃的手打断了他的思路。
“哥哥?”艾米丽拉了拉他的衣角。
诺厄回过神,把艾米丽细瘦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艾米丽已经十岁了,但她看起来还不到六岁。巴掌大的小脸也瘦得惊人,反倒突显出那双天蓝色的大眼睛来。这双漂亮的大眼睛惶恐地看着诺厄。
“没事,没有人来。”诺厄安抚地摸了摸她干枯的金发,继续念道,“后来,英勇的骑士打败了魔王墨菲斯,救出了被囚禁的公主,从此以后,骑士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诺厄合上童话书,他摸了摸妹妹的头:“故事讲完啦,你该乖乖睡觉了。来,我们先做睡前祈祷。”
“可是艾米丽祈祷了好久,病都没有好,妈妈也没有回来。”
“也许、也许是因为我们还不够虔诚,萨诺是唯一的真神,他在帮我们抵御恶魔的伤害。”
艾米丽没说话,她不想再相信萨诺了。在她生病后,家里花了好多钱去请萨诺的教士来给她治病,但每次教士的神术都只能减轻病症,没办法完全治好。
教士说那都是因为她不虔诚,是个坏小孩,所以病才会总是不好。可艾米丽明明一直很乖很听话。
但是艾米丽也很害怕恶魔,都是因为恶魔的出现,爸爸才被征去当兵。听说现在又要征兵了,哥哥不知道会不会被征走,然后像爸爸那样再也回不来。
外面游荡的恶魔越来越多了,他们不敢进入有教堂庇护的镇子里,就在外面游荡,伤害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
可哥哥每天都必须到镇子边缘建设守卫墙,来抵消教堂每月收取的供奉,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生活在神明庇护的镇子里。
镇子边缘很危险,但他们买不起可以抵挡恶魔的护身符。
艾米丽很怕哥哥被恶魔抓走了,她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办法:她在给哥哥补衣服的时候,偷偷在不起眼的地方写了一行字:“墨菲丝,请不要伤害我的哥哥,请把我的灵魂拿去吧。”
她认的字不多,墨菲斯被拼错成了墨菲丝。家里早就没有墨水了,她是用自己咳出来的血写的,好几天前她就开始咳血了,但她一直忍着没告诉哥哥。
艾米丽想,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能用自己的灵魂让哥哥活下去,那也挺好的。
可惜她手抖得厉害,很多字母都扭曲成了古怪的花纹,不知道恶魔能不能看懂。
就在这时,屋门被咣咣地敲响了,艾米丽一个激灵,惊恐地看向房门,害怕外面是征兵的官员。
诺厄也僵在了凳子上,但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耐烦。那扇老旧歪斜的木门被震得吱呀晃动,再不开门,恐怕外面的人就能破门而入了。诺厄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去开门。
艾米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诺厄摸了摸她的头,松开她的手去开门。
外面的不是征兵官,而是两个陌生的教士。他们一前一后的站着。
认为他们是教士,是因为站在后面的那个穿着一身洁白的教士服,站在前面的人则披着一身黑袍,兜帽盖住了额头,也将眼睛掩盖在了阴影里,只能看清一只坚挺的鹰钩鼻和薄窄的嘴唇。
诺厄紧张地说道:“大人,我服了建墙的劳役,不用交供奉了。”
“我不是来收供奉的。”穿着黑袍的男人不耐烦道,“你今年几岁了?”
“十、十、十五。”
黑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跟我们走吧。”
诺厄站住没动,虽然对方是教士,但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也就不敢糊里糊涂的跟去,却也同样不敢直接拒绝。
黑袍见他站在那里不动,他满脸不耐烦,正想做什么时,却被后面的教士打断了。
教士对诺厄温和地=说道:“别怕,为了抵御恶魔,教会决定举行一次仪式,需要纯洁健康的信徒作为仪式的一部分。参与仪式的人会沐浴在神恩之下,这是好事情。”
诺厄松了一口气,这才答应下来,他跟着他们在镇子里又走了几家,最后一共挑出来十二个年轻人,有男有女。
镇子不大,年轻人们都互相认识,这叫他们都放松了不少。
“诺厄,你以前见过他们吗?”马洛戳了戳诺厄,小声问道。他为人活泼热情,与诺厄亲如兄弟。
诺厄摇了摇头,这里是一处十分偏远的小镇,人口不多,每个人都相互认识,但这两个人他们从未见过。若不是没有人敢穿教士服伪装成教士,他们也不会就这样相信对方。
“那个穿黑衣服的,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吗?看着怪吓人的。”马洛又问道。
诺厄继续摇头,他隐隐感到不安。同伴们的悄声低语并不能减轻这一点,事实上,随着天色的昏暗和对那两个人的无知,不安的情绪已经在这十二个年轻人里扩散开来。
直到前面突然亮起一团温暖的光晕,照亮了昏暗的道路。
诺厄松了口气。这是教士的神术,只有真正的侍神者才能使用。
既然那个陌生教士也能使用神术,那么他一定是真正的教士了,而且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和善,应该不是坏人。
借着这道光带来的勇气,诺厄大着胆子向教士搭话:“大人,请问我能把神恩分给我妹妹吗?”
“神明是宽宏慈爱的,只要你虔信,祂的神恩会惠及你的家人。”教士温和地回答道。
他看起来可真是平易近人,诺厄暗自想到,和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可半点不一样。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萨诺的教士吧。
但那个穿着黑袍的古怪家伙又是什么人呢?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好相处,为什么会和这位教士大人在一起呢?
这时诺厄才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位教士大人的名字呢。
他挑了个空挡插进话向教士询问,一向不假思索的教士停顿了那么一瞬间,回答道:“以法,我叫以法。”
旁边的黑袍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年轻人们全都吓得噤了声。
以法教士却不以为意,他既没有对黑袍生气,也没有安抚被吓到的年轻人们,只是像之前一样沉默地向前走去。
他对这一切浑不在意,诺厄的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认知,嘈杂的询问也好,别人的嘲讽也好,只要不会打扰到他继续向前走,都无所谓。
诺厄轻轻打了个寒颤,并茫然于自己突然升起的恐惧。他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呢?
接下来的路程在沉默中度过,直到以法教士在教堂前面的两个路口处拐了一道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