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就来自于那一眼。

按梁文实的说法，那一眼几乎颠覆了高克恭。高克恭身边绝对不会缺女人，这点苏凌风还有梅上亭他们都知道。但是高克恭从没见过那样有活力那样生动那样明净的女人。

想想也有道理。当时已经身居要位的高克恭，身边自然围着不少女人，可那些女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市侩，包括眼睛里流露出的对权力的神往与贪婪，以及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的那份急迫性，都是那么的像。高克恭有点烦。他是喜欢女人，喜欢追逐与占有各色各样的女人，但他烦那些女人的眼神。

太假了！

高克恭曾经亲口跟温远征说：“别看她们对我笑颜逐开，百般献媚，一个个的风姿绰绰，媚态纵生。但她们真的没有媚，更谈不上风姿。”

“远征啊——”高克恭这样叫了一声，叹出非常沉重的一声，“到了我们这个位子上，再想遇到真性情，就太难了。所有的笑脸里都藏着刀，所有的媚态里都含着狠狠的索取。我们不能被这些东西淹掉，不能以为这就是世界的笑脸，这是一种毒，胜过鸦片。”

“是这样的。”温远征笑眯眯地附和着。

高克恭不甘心，像是思考一个哲学问题那样凝起眉头，想半天又说：“远征你说，世界这么大，我们怎么就遇不到一双清澈的眼睛呢，不含任何世俗和功利的，不献媚不讨好不无耻那种？”

温远征心里一笑，人咋就这么贪婪，拥有了这个又想那个，大鱼大肉吃腻味了，又老是想着山野菜。

“因为世界是功利的。”想了半天，温远征回答了这么一句。

“但是也有没有被功利污染过的啊？”高克恭仍然不甘心。

“那得需要时间，得慢慢找。”温远征道。

按梁文实的说法，温远征非常后悔跟高克恭说了这句话，甚至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最不该说的一句。为此他长久地自责，并为“慢慢找”三个字忏悔。

梁文实说，路桥公司命运本来没那么艰难，熊国栋虽然没得手，但是很快，熊国栋把第三工程公司变成了自己的。当时国企改革正在如火如荼，改变产权，买断工龄，一次性安置等新概念层出不穷。总之就是变着法子把国有企业变成民营，把职工全都买断，然后跟企业解除劳动关系。再以评估后的资产作价，让能人或有改革精神的人把企业买掉。

市里此项工作由高克恭负责。熊国栋作为银河市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以零资产拿到了第三工程公司。摇身一变，组建了新的国栋建筑工程公司。

熊国栋捞到了这个好处，自然就不再去计较路桥公司上的得失了。路桥公司才得以有喘息和发展的机会。

公司的确发展得不错，这从当年的报纸还有统计部门的报表，以及税务机关的纳税纪录上，就能查到。宫渡之前做过这项工作，可以证明梁文实说的没错。

错就错在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没让高克恭忘掉。

此后很长的时间里，高克恭都惦着那双眼睛，那双无比清澈无比纯净的眼睛。阳光下林岳梅直起腰的那个姿势，还有顺势看向山坡上人群的那一眼，以及那身帆布做成的工作服，还有遮住一头黑发的安全帽，都成了高克恭挥之不去的风景。

我得得到她啊——高克恭常常这么想。

高克恭曾让手下暗示过梅上亭，见梅上亭没有反应，又拐着弯儿把这事说给了温远征。温远征心里扑腾一声，没表态，脸上仍旧笑呵呵的，心里却已把自己恨死了。

“瞧我干的这事，多恶心！”他无比鄙视自己。

鄙视归鄙视，领导交付的工作必须完成。温远征难住了。

更加难住的，是梅上亭和苏凌风。

当时他们都已成家，吴月姝已生下苏心远，也就是后来的刚子。梅上亭妻子曾乙正腆着个大肚子，天天在工地上转悠呢。

说这些无非就是，他们急着想给林岳梅找个归宿。要是名花有主，估计高克恭这边的心思会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