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讲，那晚儿子的表现令女人失望，失望透了。儿子从省城赶来，一听自己的爸爸出了车祸，形势极为严重，脸上血色顿无，就像被吓傻一样，躲在医院的墙角里，任凭别人怎么忙，怎么跑前唤后，他就像木鸡一样呆立在那里。

后来儿子倒是离开过墙角，他是跑去跟现场处理了交通事故的交警了解车祸。

他问了交警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我爸怎么能出车祸？”

这问题让交警无法回答。被他问急了，交警不耐烦地说：“你爸怎么就不能出车祸？”

没想交警这句话激怒了儿子，一把撕住交警的衣领：“那你是说，这车祸是预谋的？”

交警白了脸，他怎么能这样问？

再后来，儿子又听说同车还有一女的，叫林可，比他还要小一岁，17，是艺术学院的女学生，死前坐在副驾驶上。此时林可的父母正在从县里赶往银河的路上。

儿子的脸就白了，他站在那儿，完全像个中了风的人，嘴里流着哈喇子，不停地说：“林可，艺术学院。”

女人看见儿子像丢了魂地站在那里，一点都不为自己的父亲急。怒了，扑过来一把撕住儿子：“输血啊！”

儿子先是傻傻的，后来反应了过来，突然用一种很骇人的眼神瞪住自己母亲，女人至今还记得那眼神，儿子像是要把她吃掉。

瞪半天，儿子忽然发了飙吼出一声：“不，不输！”

然后他就疯了一般冲出医院大厅，往大雨里去。

那晚天气后来下了雨，雨把整个银河都浇透了。

儿子果真没给他父亲输血。医院又找不到这种血，就在女人绝望地要瘫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时，突然一个年轻男生走过来，挽起衣袖说：“输我的。”

这个年轻男生就是此时站在女人后面的。

当时他也是浑身血污，甚至脸上鼻子上都是。女人猛看见他，吓得妈呀一声叫了出来，还以为是从血堆里爬出来的呢。

后来才知道，这孩子是医院雇来搬运尸体的。那晚她刚把一具尸体搬到太平间去。

那具尸体就是死者林可。一个非常漂亮非常青春的女孩。可惜那晚她是血肉模糊的。

男孩块头很大，个子也要比她儿子高出半个头。见女人半天没反应，他情急地走向急救室，冲急救大夫说：“输我的。”

奇迹发生了。男孩的血型居然相符，rh型。

女人跟男孩的认识就从这里开始。

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女人失去了丈夫。男孩的血型虽然相符，虽然也抽了，但医院告诉她，一来一个人不能抽太多，而她丈夫失血太多了，几乎要把血流尽了。二来，负责急救的医生垂下了头，半天才说，二来他的脾肺受到猛烈冲撞，体内大量出血，我们虽然尽了力，可……

医生没把话说完。女人却恶毒地吼：“尽你妈个尽，你们尽什么了？”

女人第一次带男孩到自己家，已是丈夫的后事彻底处理完，大约又过了一月左右。

那段日子女人的思维是不清晰的，日子也是糊里糊涂的。有一天她突然神经质地又往医院去，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站在离急救室不远的地方，脑子里闪出一些画面，乱糟糟的，全是那晚上的。

原来女人忘不掉那个夜晚，忘不掉那场噩耗。

后来女人在人群中看见了那晚救她丈夫的那个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正推着一辆尸体车，往太平间方向去。女人奔过去，一把抓住年轻男子，语无伦次地说：“你不能再在这里干下去，不能。”

就那样，女人几乎用霸道的方式，把年轻男子在医院的那份工作砸了，她把年轻男子带到了自己家。年轻男子说他很脏，身上还有尸体味。女人也闻到了那种气味。他拿出一套浴衣，冲年轻男子说：“去冲个澡吧，我找干净衣服给你换上。”

年轻男子的身体就是那晚进入女人眼里的。当时女人已经为年轻男子找好了衣服，她有点对不起他，没提前为他准备衣服。好在女人发现，年轻男子的体格跟她死去的丈夫差不多，丈夫死后，她是烧掉了一些丈夫的衣服，但有些她留下了，想留作纪念。

女人想，先让年轻男子凑合一下，然后她带他去商场买衣服。

女人拿着找好的衣服来到卫生间门口，年轻男子已经洗完，正在弓下身子擦头发。

那一幕就非常震惊地钻进了女人眼里，女人至今都难忘掉。

那是多么强健的身体啊，尤其黑油油发亮的肱二头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