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面对着窗户站了很久,终于回过身来,问年轻男子:“你找到他了吗?”
年轻男子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道:“没有,我对不起您。”
女人忽然发了怒:“这个孽障,他能跑到哪去呢,这么长时间了,他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他心中还有我这个妈吗?”
“不要急,他应该就在银河,不会远去的。”年轻男子给女人宽心。
“都说不急不急,我能不急吗,我心里都要着火了。”女人这才转过脸来,她的脸色果然很难看。如果你两个月前见到她,她不是这样的。两个月前她脸部皮肤仍然很光滑,眼角那儿还看不见皱纹。可现在……
女人都不敢看镜子。
女人将红酒杯放下。今晚看起来她真是没心情喝酒。她走到沙发这边,坐下,感觉脖颈有些困,就跟年轻男子说:“过来,帮帮摁摁肩。”
年轻男子听话地走过去,刚把手搭到女人肩上,门铃响了,来客人了。
“这么晚了,是谁呢?”女人一边疑惑一边冲年轻男子说:“去看看。”
年轻男子刚走了两步,女人又想起什么似地说:“你回来,我去看。”
女人走到门边,从可视门铃里看到,摁门铃的是一中年男子。
女人往后退了一小步,像是有点不想让中年男子进来,但又不甘心。想了一会,冲年轻男子说:“你去卧室呆一会,有客人要来。”
年轻男子就进了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不大工夫,年轻男子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他对女人家的客人不感兴趣。女人在家里谈的事很多,有工作上的,也有工作之外的。但他从来做出不关心的样子。
每次家里来了客人,女人都会让他找个地方先躲起来。说躲可能过了,女人只是不想让外人看到他。
这些年,他在女人这里,算是常客。有时候,还会在女人这里住下。
他已经习惯了。
不习惯的,是他见不得女人的衣服,尤其那些看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内衣。他毕竟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只知道出苦力干活的“劳工”,也不再是那个来自江原县城的野孩子。八年了,他都二十六岁了。时间真快。
可女人偏偏喜欢把自己的内衣随意丢下。这让他实在想不通。
要说女人也是一个很干净很整洁很有条理的人,这么大的一个家,总是保持得干净整洁。而且女人有个怪癖,不喜欢用保姆。
女人是用过保姆的,是他走进这个家一年后。女人工作开始忙起来,有时难免精力顾不上,就请了一个保姆。但用了不到一月,就打发走了。
按女人的话说,保姆眼里没活。
一个人能不能成器,能不能做出点什么,首要一条,是看你眼里有没有活。
女人说,他就是一个眼里有活的人。
以前医院的医生也说,他眼里有活。他在医院,虽然只负责搬尸体,但医院也不是天天有尸体,但他只要一到医院,就闲不下来。眼里总是能看到活,也总是眼到人到,第一时间就把那些活抢着干了。
为此那个叫廖健的大夫还说,这是块好料,可惜文化浅了些。
男子承认他文化浅,书就没怎么读。他应该能读下书的,可惜没有。他母亲为这事伤心很久,但母亲从来没怪过他。母亲认为,他没读下书,没考上大学,不怪他,怪他有个没良心不负责的父亲。
这事想起来就恼火。他倒不是因为没读下书而恨父亲。不是。他是因别的。
他曾跟这家的女人说,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人。
惊得这家女人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不许你杀人,不许,你明白不?”
女人这样说时,还会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死死地抓出他肩头。有一次,还把他肩头抓出了血。
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劲。
男子表示不明白。
就算明白了,他也不会放下这个念头,他就是要杀那个男人。
当然,他的父亲有时也会到女人这里来,他们是朋友,或者是一个链条上的。链条这个词,年轻男子还是从女人跟客人的交谈中听到的。他原来并不明白这词的含义,听懂了,便也明白了。
很多事,年轻男子都是跟女人认识后才懂的。
懂了,就怕,就恶心,就再也没了原来的那份踏实感,没了原来的那份单纯。
当然,年轻男子现在不需要单纯。他需要两样,一是复仇,另一件,还是复仇。
仇跟仇不一样,复仇的对象也不一样。
外面,女人跟客人在说话。声音时高时低。有一句能听清,更多的,则含混不清。
年轻男子知道,他们这样做,并不是防他。其实从他被女人带进这个家第一天起,女人就不打算防他。女人后来所做的一切,也的确没有防过他。没必要。
习惯。他们这样说,其实是一种习惯。这一点跟年轻男子有很大不同。年轻男子要么不说话,嘴巴长久地紧闭着。要么,就痛快地说,大声地说。
可他们不一样。年轻男子发现,他们说话有两个特点,一是喜欢说半句,或者少半句,从不将一句话往完整里说,留给对方去猜,去判断。这就需要对方有一定的智商。
说的也是,没智商,或是智商不够,就进不了他们这个圈子。
圈子这个词,年轻男子也是从女人他们的交谈中慢慢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