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记忆或是过去1(2 / 2)

罪岸 许开祯 3967 字 2021-04-17

刚子曾说,他所以苟且活着,就是想有一天亲手剁了那对狗男女,而且不是分开剁,一定要捆绑在一起剁。

“干嘛要捆绑在一起?”他当时很不明白,这样问了一句。

“他不是做梦都想跟臭婊子在一起吗,他没做到的事,我替他做。”

“呃——”他长长哦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吃惊。如果说有,也绝不是因为刚子要剁人。刚子这话说太多遍了,可至今还没剁掉一个人。他认为是刚子是被仇恨燃着,就跟感冒发高烧一样,净说胡话。

刚子杀不了人的。这点他很有自信。毕竟他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

一个能动手杀人的人,心里是没有善念的。你见过哪个杀人犯心里有柔软?刚子心里有,所以他杀不了人。

况且,他能舍下他母亲?

所以嘴上说杀杀杀的人,其实最安全。

他只是吃惊刚子的仇恨。这点刚子跟他太不同。刚子遇到的,他同样遇到过。但他没恨于红红,真的没。相反……

不管怎么,他不能让刚子找到他们。这家伙虽说杀不了于红红,但会坏事,会帮着钟好把那把火烧起来。

他甚至怀疑,刚子能出现在楼下,指不定就是钟好捣的暗鬼。

这人狠着呢呐。母亲总是小瞧别人。

不能让于红红落到警察手里。

他得帮她。

可怎么帮?

一面对这个问题,他就感觉自己缺乏力量。他讨厌母亲,却又不得不依赖于她。他想救另一个女人,却又可怜得只能带她东躲西藏。

这样的躲藏说穿了同样没有意义。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救不了她。真的救不了。

一想起这个,他就悲哀得要死。

他是男人啊,一个男人到世上,竟连这样一个愿望都实现不了,还有什么用?

母亲讥讽过他的话又在耳边想起来。

“你哪点像我儿子,说,哪点像?遇事除了躲,除了逃避,还有啥能耐?”

母亲常常这样讥讽他。母亲看不起他。

这令他沮丧。

天黑得好快,转眼间,就看不清小区的景物,楼影绰绰,一切变得不真实,变得模糊。

包括他自己。有时候他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没在这世上来过,或者是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个错误。他这么嘀咕。但又无法纠正。所有他接触的人,都对他有意见。大多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对他的能力表示出极大的怀疑。

包括袁牧野,不至一次表示出对他的轻蔑。压根就没拿他当回事,虽然有母亲罩着,袁牧野不得不给他面子。可那面子太假,假到让人恶心。

一个市侩的家伙。

听说他死了,被人杀死在床上,还是在门口?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袁牧野死了。这很解气。这是他最近听到的最最振奋人心的消息。

“他终于死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跟楼上的女人说。说话的瞬间,他的心里飞腾起一种快感,非常淋漓。好像袁牧野心脏上那把刀,是他捅进去的。

“我一直想杀他呢,虚伪的老色鬼。”他又跟女人说。

女人冲他笑笑。女人老是这样冲他笑。这令他很气愤。明显地对他不信任,怀疑,甚至不屑。笑里面藏的是:你有那胆么?

女人跟其他人一样,对他的能力或胆量是严重怀疑的,虽然她现在受他保护,但这丝毫改变不了她对他的看法。

固执的女人。

或许她认为,他一辈子都拿不起那样一把刀吧,他顶多也就在别人的勇气里陶醉一下。

“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

这样的话他并没讲出来,从来没。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喜欢把一些想法说给自己。包括打游戏的时候,他也在一遍遍冲自己喊,杀啊,杀,杀掉这些该死的。

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除外,这人就是宫渡。那个年龄比他还要小的大学生。他是这世上唯一给过他信心的人,也是唯一愿意跟他交心的人。

可他现在是警察。负责小二楼案件。

他怎么能负责小二楼案件呢?这个事实令他极为困惑,也非常地难受。一个本来他可以求助的人,现在却站在了对立面。指不定此刻他就站在树荫里,暗暗地观察他呢。

这是个阴谋。听到宫渡走进小二楼的那一瞬,他就断定这是一个阴谋。

包括之前宫渡上大学时去艺术学院,见他和李镇道,还刻意在小二楼留宿。都是阴谋。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就很有问题了。

指不定那个时候姓钟的就选定了他,让他先潜入进去。对,他想到了潜入这个词。他在很多书上都看到这个词,游戏里同样有不少潜入者的角色。

一定是为艺术学院那些事来的。这点基本不用怀疑。作为院长李镇道的秘书、院办主任,他太清楚艺术学院发生了什么,还将发生什么。

他们早就想端掉这个窝了,只是碍于那些力量,他们才一次次地又把伸出的手缩回去,这次看来他们是下定决心了。

想到这,他身子一冷,脊背里渗出汗来。

他想到了母亲的安危。凶多吉少啊。

不过他又想,活该!

如果抛开母亲,他是愿意站到宫渡这边去的。事实上前几次,他有意无意跟宫渡透露了那么多,当时并不知道宫渡以后要当警察,要接手此案,他只是想吐露,只是想把内心的不平或愤怒表达给宫渡。换了是他,他也会铁上心把这个窝端掉。

可是母亲怎么办?

这个问题又难住了他。

他是恨母亲,恨她做的一切,包括对他的态度,但毕竟是他母亲啊。他在脑子里幻想着要杀死那么多人,游戏中也无数次把他们一个个杀死,对母亲,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可母亲咋办?

她真的该死吗?

夜越来越黑,黑得他两眼啥也看不见了。一阵风吹来,打疼了他的脸。

算了,不去想这些了,还是想想楼上这个女人咋办?

除这里外,女人在银河还有几处房子,跟他提起时,他一一摇头。那些地方都处在繁华区,甭说警察会找到,就是进进出出的人,也会认出他们。

必须找一个僻背的,而且相对低端的。最好是打工者或外来人口群居的那种。女人听了直摇头,说她住不惯那种,仅是那气味,就会把她熏倒。还特意问:“那种地方有浴室吗,我可不想在那脏兮兮的卫生间洗澡。”

听听,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挑三拣四。

当然,他也想让她住好一点,有单独的卫生间,干净的浴缸,二十四小时热水,地板必须是防滑的。她这方面有点弱智,长期让生活娇惯的。有次在楼上洗澡,他听得扑通一声,声音大得骇人。跑去看,是她重重地摔倒了,趴在地上呲牙。害得他进去扶她也不是,站外面也不是。

最后还是她发了话:“我都快要摔死了,你还傻着干什么,快扶我起来。“他才硬着头皮进去。

想到这儿,他脑子里浮出她美丽的裸体。洁白光滑的肌肤,饱满坚挺的胸,还有……

他的脸一阵烧。心也怦怦乱跳起来。

其实这样的事已发生好几次,同居一室,真要让他闭上眼睛是不可能的。她骂他色,不安好心,他一一认了,从不反驳。

反驳无用的。她的美丽的确令他心血沸腾,难以平静。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有时候他会想到这个问题。他想绝不是成年以后,不会。人不可能是成年以后才会喜欢异性,只是在成年后才懂得怎样去欣赏异性,或者成年以后才知道跟异性相处,应该回避什么,禁忌是什么。欣赏不同,欣赏应该是老早就有的事。

应该是在七、八岁的时候吧,或者更早。他相信要更早一点。那个时候父亲还活着。但他记忆中的父亲,就一个字:忙。父亲虽然也在银河工作,但极少回家,即或回,也多半是在深夜。所以,他的记忆里,父亲几乎没陪他吃过一次饭,更别说学别的父亲一样,带他去公园或是爬山。银河城有那么多好玩的,但他一样也不知道。以至于小学时,很多小朋友说起玩过的那些地方,他跟听天书一般。

有次他忍不住问了母亲:“爸爸他为啥总是那么忙,别人的爸爸怎么有时间陪孩子玩?“

母亲瞪他半天,给了他一句似懂非懂的话:“因为你爸爸跟别人的爸爸不一样。“

爸爸怎么能一样呢?

母亲也忙。父亲忙他多少还能理解一点,毕竟他是别人口中的领导。当领导就要比一般人忙,这是他很小就懂得的一个道理。母亲不是领导,她不过在一家企业上班,哦,是科长。但企业的科长也算领导吗,他搞不懂。

他能搞懂的,就是当科长的母亲也忙,也常常是给他做不了饭改不了作业,作业本上的签名,很多时候是空的。要么他模仿母亲的签字,自己给自己签一个。反正老师也不敢太认真。

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他父亲是领导,他们怕领导,所以对他就宽容许多。

到后来,他明白了母亲那个时候为什么忙。往好里说,母亲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怕输给父亲,也怕跟父亲距离拉得太大,所以处处争强。母亲一直很好强。

往不好里说,母亲除工作外,还有另一项重任,盯梢父亲。

这些事他是后来才搞懂的,搞懂的时候,他已没了父亲。

他对她的欣赏,抑或依赖,应该是在父亲跟母亲都很忙的那段时间开始有的。他的感觉是这样。

那个时候她已小有名气,尽管他还小,不懂什么是名气。但从别人对她羡慕或夸赞的语气中,他能听得出来。

她是银河广播电台播音员,不知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还是跟父亲有什么特别的交往,反正很早的时候,她就往他家里来了。起初母亲看见她,脸色并不怎么好,很有些嫉妒。

她这样的女人,走到哪里都容易让人嫉妒。

嫉妒也是他后来知道的,当时并不明白那叫嫉妒,就感觉母亲爱跟她使脸子。

但她一点不在乎,来了就跟父母问好。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同样笑脸可掬地跟母亲问好。母亲爱理不理的,有时冲她嗯一声,有时连这声“嗯”都不肯给她。但她无所谓,她像是对冷落这个词毫无感觉一样,在母亲的鄙视里,拿上抹布或是拖把,抑或浇花的洒壶,欣欣然帮母亲做家务去了。

再后来,她就开始接触他。给他讲故事,陪他做作业。父母都不在的时候,带他去吃饭。他开始感受到她的好,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漂亮,也不懂漂亮,只觉得她好看,喜欢长时间盯着她看,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长长的飘散在肩上的头发,喜欢她笑起来那张甜甜的脸,还有两个小酒窝。

更喜欢她身上那种味道。

是,他清楚地记得,她身上是有味的。

这味一直伴着他长大。直到现在,一嗅见那奇怪的清香,他周身的血液都会凝住。他的两个瞳孔突然会放大,然后会静止。

世界在她面前静止。

她给了他童年。给了他家的感觉。既给了他父亲的关怀也给了他母亲的温柔。

当然,还有一种他说不出但能清晰感觉出的东西,那东西似糖水,黏黏的,却又如海滩上的风,吹得人打战。总之,他在那种东西里活了将近二十年,他早已离不开那东西了。

尽管有无数人告诉他,她不干净,她是野百合,是带刺的玫瑰。更有人将她形容成毒蛇,美女蛇,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说她的坏话。包括母亲,打小就告诉他,她不是好女人,不是。要他远离她,千万不要靠近。

可谁是好女人呢,难道是母亲?

他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能想明白的,就一条。他离不开她,他必须保护她。

哦,保护。

他的脚步进了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