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床头边站了许久,累了,她的腿不好,身体又这么臃肿,站久了自然受不了。
也不管宫渡怎么想,女人将披着的外衣挂墙上。墙上有个简易的挂衣架,不用开灯女人也能摸得到。
“我得到床上去。”女人兀自说着话,上了床。
她掀起被窝,将半个身子钻了进去。头抵在床头那边的墙上,斜撑着半个身子。
宫渡闻到一种气味,被窝的气味,那里面有暖烘烘的太阳。小时候宫渡经常嗅到这种气味,母亲杜岩最喜欢晒被窝。一看到大太阳,母亲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物件翻腾出来晒一遍。
乱想了一会,宫渡回过神来。他来不是闻这种味道的,他有正经事要问女人。
“您对他不错啊,挺用心的。”宫渡故意模糊了这个“他”,不说出具体是谁。他想女人就应该能分得清他在说谁。
“你干嘛盯着他呢,他没杀人。”女人说。
“我没说他杀人。”宫渡背对着女人,声音很轻地道,好像声音说大了就会惊着女人一样。
宫渡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女人一直被世界惊着,所以他想尽量缓解女人的压力,不让她觉得每一个人来势都那么汹汹。
“可你翻山越岭,跑那么远路,见那么多人。”
宫渡心里一紧,原来他做什么,女人都知道。可她怎么知道的呢?
“您消息真灵通。”片刻后宫渡这样说。
女人默了一会,悠然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女人说完这句,静了静,又道:“何况连着出人命,公安又天天来,就算我不想听,风也能把话刮进耳朵里。”
宫渡承认这是事实。李镇道死后,艺术学院已经成了漩涡中心,各种议论铺天盖地。现在又多出一桩灭门案,而且已经有证据表明,被灭门的国栋集团董事长熊国栋生前跟李镇道有不少联系。艺术学院好几栋楼都是熊国栋建的。
现在又多出一个乔树根,他可是艺术学院的门卫啊,虽然是个不走眼的角色。但人一死,马上就显得重要起来。
很多事都这样,平常我们其实都不在乎谁是谁,可是一听到哪个人死了,立马就觉得跟他有某种联系。哪怕平日只是跟他打过一个照面,对视过一眼,如果他活着,我们就会很轻易地忘掉。一死,那一眼便常常浮现在我们眼前。
心理学上这叫“强化效应”。就是一件突发性事件,会强化我们大脑中许多无关紧要的记忆。原本毫无关联的人,我们也硬是想起一些联系来。
还比如哪个人物突然死了,虽然这辈子都没见过,压根也没涻交际没啥感情,但因为“死”这个人类共同的话题,还是能在感情上跟死者找到不少联系。
至少会因这个人的突然离去,想到生命苦短,人生无常这几个字。
“是啊,风也能把话刮进耳朵里。”宫渡重复了一遍女人说过的话,突然又问:“您就不怕?”
“我怕什么?”女人反问宫渡。
“死的可都是跟您有些关系的人呢。”宫渡说。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就一打扫卫生的,你说我怕什么?”
宫渡觉得女人在跟他打太极,于是径直道:“可您是那个人的妻子。”
“他又跟这些人有啥关系呢,再说了,我早不是他妻子了,这点你想必早就知道。”
果然是高手。
宫渡心里笑了一声,又道:“好好的,为什么就不过了呢?”
女人忽然止住声,呼吸都要止住一样。微微闭上眼,脸做痛苦状。
尽管宫渡背对着她,还是能感觉女人闭了眼,头靠在墙上,脸上的样子非常痛苦。
一桩婚姻的散去,会让很多颗心搅进痛苦,有人甚至为此伤痛一辈子。宫渡虽然没经历过婚姻,甚至一场好好的恋爱都没谈过,但不等于他啥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事难道你没问他?”女人沉寂了好长一会,道。
“没问。”宫渡老老实实回答。
女人却突然岔开话题,说:“对了,我去见过廖医生了。最近老是睡不着觉,头痛。睡着了又做恶梦,会把人半夜吓醒来。找他给我定定心。”
女人用了“定心”这个词,宫渡觉得这词用得非常贴切。
女人还是说了谎,她为什么老要对他说谎呢,宫渡真是想不明白。其实宫渡早就知道女人跟廖健有联系,有次还在廖健那里看见过她。是做完催眠之后。但宫渡从没有揭穿这个。他觉得他该为女人守住些什么。
“廖医生手法不错,他的治疗还是有点用的。”宫渡顺着女人的话说。
“嗯,他差点治好院长的失眠。”女人像是随口,宫渡相信,她其实用了很大心的。
“但他没救下院长。”宫渡说。
“医生治病不治命,廖医生也是一样。”女人说。
“怎么都喜欢廖医生呢?”宫渡忽然又问。
女人咳嗽了一声,她的肺不好,宫渡不止一次听她咳嗽。有时候她会在楼后的米兰地里咳半天。宫渡认为她可能是花粉过敏,但她又不打喷嚏,也从没看到过她流眼泪。而这些,是花粉过敏者的基本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