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宫渡,请问你是?”宫渡看着年轻男子好看的眼睛,猜测着他的身份。
“我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年轻男子态度很谦和,给人一种彬彬有礼的舒服感。
“不能。”宫渡说着,打算往前走。他已经看见有人往图书馆去了。系主任也有可能是他下一步的导师卢野波正在跟两个女生说话,女生中的一个也想报考卢野波的研究生。但宫渡并不看好她,尽管她的样子在女同学中算得上妖冶,身材更是劲爆,但这有什么用呢,考试又不是用身体。
“同学等等。”年轻男子一听宫渡拒绝,有点急。“我叫温航,银河艺术学院院办副主任,我们校长想见你。”
“校长?”宫渡不明白他说谁。
“就是前几天你在演讲会后追问过的那位,李镇道。”年轻男子对他的校长直呼其名,但语气还是很尊敬的。
“他啊——”宫渡长长地拖了一声,忽然改变主意。
那天宫渡他们到银河就晚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开进艺术学院大门时,晚霞已经染红了地面。艺术学院风景不错,葱葱郁郁的各色树木发出各色的光。宫渡的目光盯着办公楼前两棵高大的迎客松看了看,又转到图书馆前边的几棵樟树上。
温航却指着左侧不远处的两棵银杉说:“那才是校宝,可惜只剩两株了。一株有了病,不知明年这个时候,它还能活着不?”
宫渡从温航好听的声音里,听到一种忧郁,很特别的。再看温航的脸,就觉得乌黑明亮的眸子里,也藏着一股别人轻易发现不了的阴郁。
多么干净的男生啊,怎么也被这种气质给害了。宫渡当时心里这么想。他向来以为,阴郁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气质,不管男女。
可社会上不少人,都在极力追求这种气质,尤其搞艺术的。
宫渡认识一个作家,那家伙就特别喜欢阴郁这个词。他有很多张照片,都是坐黑暗里抽烟的。这让他有了一种在黑暗里思考人生的阴郁。
但宫渡认为,过分地追求这些,就是病态的美。
当然,有些人的阴郁是天生的,因为他们有一颗阴郁的心。
等他跟着温航穿过一大片林子往小二楼去时,那种阴郁就像脚步声一样跟着他,怎么也甩不了。其实那段路上,温航并没跟他多说什么。只道校长平时不在办公楼,他来学校的机会也不多,社会兼职太多了,常常忙得忘了他是这家学校的校长。
“如果他到学校来,就一定住在小二楼。”
宫渡听出温航的声音里有一种特别强调的意思。他笑了笑。这个时候晚霞已经燃尽,大地黑朦朦的。小二楼周围变得迷离起来。宫渡闻见一股芍药的味道,隐隐的,但特别好闻。
宫渡喜欢芍药,这花有个别名,叫别离草,是花中宰相。
那晚他跟李镇道谈了很久。温航将他带到楼上,引进给校长李镇道,替他沏了茶,还斟了杯红酒。然后冲他浅浅一笑,出去了。
递过红酒杯时,宫渡注意到了温航修长的手指。温航小指跟无名指的距离很短,近乎快要赶上无名指了。
这样的手指很少。
那晚宫渡本来是想好了诸多话题,打算向李镇道发问的。很多话不便在明处讲,难道私下还不行?
可李镇道太健谈了,话题一打开,他便完全掌握了主动。纵是宫渡心里有无数个排斥与不满,也无法插进话去。
何况那晚李镇道讲得不错。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难得抗拒的磁性,挺吸引人的。那是中年男人独有的一股魅力,自信、成熟,且有着不容他人质疑的绝对权威,还有一种除了我别无他人的霸气。
不过,李镇道将这种霸气收敛到最小的程度,他应该是怕,霸气尽显会吓着入世不深的宫渡。
宫渡发现,到了私下,李镇道也变得跟他在海大看到的那个演讲者李镇道不一样了,他目光中的那种犀利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霸气感也少了许多,代之以温和、宽厚,加上他宽浑的男中音,给宫渡留下的印象还是非常不错。
宫渡还没怎么觉着,时间已过了三个多小时。
三小时里,他除了“嗯”或“啊”,只问了三句话。而这三句话,现在想起来一句有水平的也没。压根对李镇道就构不成啥威胁。
宫渡有点恨自己。可见对话能力对他来说还是一个致命的短板。之前他还嘲笑那些参加大学生辩论会或各种演讲的同学,认为他们是在虚度时间。那晚之后,宫渡不这么想了。
告别时已经十一点多,李镇道一再要求宫渡留下,说他已叮嘱下去,早就把房间准备好了。就在二楼,他隔壁还有非常舒适的房子。
宫渡摇头,说自己很少在外面乱过夜。
“怎么会是乱过夜呢?”李镇道不明就里地问了一句。
宫渡也觉得奇怪,怎么会用这个“乱”字?
但他还是坚定地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中年女人,只是个背影。现在知道中年女人就是这楼的清洁工吴嫂。也是李镇道一案的报案者。
那晚吴嫂正在清理大厅卫生,样子很专注,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没转个脸给他。
这多少是个遗憾。但宫渡无权要求人家别过脸来。
坦率讲,吴嫂最初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怎么好,背影很老,腰宽体胖,体态臃肿,一双腿变形得厉害。
这样的一个背影放在这样一幢精致的小楼里,很不般配。也不知李镇道怎么想的,他应该换个年轻点的背影。
对了,那天宫渡还有一个感觉,这楼虽然离教学楼跟办公楼很远,独处在这样一片寂静里,但一点不阴。相反,有点暖融融的味道。
也许,是那厚厚的地毯带给了他这种感觉吧。谁知道呢,反正脚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有一种飘乎乎的感觉,要飞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