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黑暗而寂静,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但外面正在发生着一场屠杀。江户川乱步看向玻璃窗,在刚才一瞬间的混乱中他下意识地往后躲,结果却被绊倒在沙发上,手电筒也滚落到了一边。
但即使如此,弥散在尘埃里的光也还是微微照亮了玻璃……与外面的血。怪物的腐血泼在满是尘埃的玻璃窗上,像有人打碎了墨水瓶。
黑血顺着玻璃缓缓流下,如果说这是血的话,那么这些东西的心脏和大脑早该被血栓堵得结结实实。人类的血绝不会如此粘稠,甩在玻璃上几乎都无法流下来。
比起体液更像石油,江户川乱步想。那些血点在灯光下闪烁着油腻的光,如果说那些东西其实是污泥他也会相信的。
这是噩梦般的景象,黑血不断泼洒到窗户上又转瞬挥发,正因如此那两扇老式推窗才没被黑血完全蒙住。黑发青年捡起手电筒照向窗外,窗棂上依旧结着满是灰尘的蛛网……果然是梦吗?可这梦如此真实,仿佛外面有人在大开大合地涂抹沙画。浓黑的血雨瓢泼落在玻璃上,如同盛放又转瞬凋零的墨花。
--怪物们的血就是那个画师手中的黑沙。
怪物们挣扎着扭动着,可生锈的铁栏杆把它们的头颅卡住了。那些盛满水的布袋一样畸形的东西剧烈蠕动着,即使没有五官也发不出声音,可只看着它们的样子就能感受到那种被活生生切割开身体的剧痛。
但江户川乱步已经看不到它们了。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密,不知有多少怪物被杀掉,又流出了多少原油般的黑血。
一开始他还能看到怪物们的手拍打着窗户,可随着一蓬蓬的血花,那些手越来越少。窗外的浓雾已经让他看不到它们畸形的头颅了,那些黑血蒸发出的气同样是浓黑的,如同火灾现场的毒烟。
最后只剩下一只没有戴手套的手,它的手指修长线条秀美,如果戴上戒指立刻就可以作为手模拍摄珠宝广告。可此时它用力地扒着玻璃,没有指纹和掌纹的手在满是尘埃的肮脏窗户上留下了清晰的苍白色掌印……下一刻,黑血喷涌着溅在玻璃上,浓雾自中间裂开,翻滚的黑烟里露出一段窄长的刀。
怪物的手腕被斩断,刀口平而明净。或许是因为在玻璃上压得太紧,即使被砍断,这只手竟然还粘在窗户上。江户川乱步冷冷的看着它--仿佛有什么力量挤出了断手里所有的血,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它就在他的眼前像花一样枯萎了。
骨节暴突皮肉骤缩,方才的美丽顷刻间变成了狰狞。随着皮肉的脱水,这只手终于失去了那股扒住玻璃的力量,翻滚着掉了下去--还未落地就渐渐化作黑烟。
在最后一块碎片也在雾气中消失后,那段修狭的长刀终于从窗前收回。它的刀锋微微倾斜,钢铁被锻打形成的水波纹如同破碎的水面。不知为何,那只断手留在刀上的黑血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像露珠一样颤动着滚落--
江户川乱步想,应该是长刀本身具有某种力量,那些血才没有雾化。他把手电的光对准了那段刀身,因此清晰的看到了血珠在从刀尖坠落的瞬间崩溃成黑雾的过程。
接下来--
他慢吞吞地挪动步伐,把椅子拖开。
几乎是在同时,门后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笃,笃,笃”
…
国木田独步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歪斜着坐在客厅里的高背椅上。窗外的雨声已经小了很多,雨夜那微微紫红的光从没有拉窗帘的窗口透入,因此他从正对着椅子的电视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身影。
那杯盛在高脚杯里的鲜血,此时正被他虚虚的握在手里。
想到昏迷前看到的东西,国木田独步的手忍不住一颤,血液在玻璃杯里泛起一丝波纹。他看着杯里鲜红的液体,几乎能感到其中幽幽凝视着他的那道目光--他知道这里面同样沉着一颗眼睛。
如同碰触到病变的组织或生鱼片上丝丝缕缕的寄生虫,人类从远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对‘致死异常’的厌恶在此时浮现出来。青年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眉毛皱成一团,几乎想把这杯东西立刻倒进马桶冲走。
但是,这毕竟是宝贵的物证。现在罪犯已经逃离,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失这个他们主动交过来的线索--即使会把他们引向下一个陷阱。
一定要把这些混蛋一网打尽。国木田独步铁青着脸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作为一个不想看到生命在眼前消逝的人,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越了他忍耐的极限。
但是,虽然在看到尸体的瞬间精神崩溃,他也毕竟是经历了无数惊险事件的人,更见识过曼西斯学派的祭祀现场。因此在昏迷了许久之后,现在的他基本还是冷静了下来。
拳头捏紧到骨节发出微响,国木田独步抬头看向电视机上方。那里挂着一个圆盘钟,此时夜光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他瞳孔地震--竟然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乱步先生!!!
一时间国木田独步吓得眼镜片都要掉了,大侦探被犯人掠走、被犯人杀害等诸多可能性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掠过,他几乎喘不过气,闭着眼睛冷静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冷静,国木田!他向自己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