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三下,里面无人应声,透过门扉去看,亦不见有烛火明曜。
沉容轻轻叹了口气,倏忽如转瞬即逝的风。
她推开门,只见朝露殿里一片昏暗沉寂,而她推门的这一动作,则把外面的光亮引来,使得她能够看清里面的陈设——四足的梨花木香案,上置镂空攒银丝白玉香炉,再向上,便是那幅清墨淡远的山烟图,画品常换,多是慕容恪自己的丹青,两边的凤烛落地宫灯难得是湮灭的,水磨砖石透着幽幽莹光,像月下流波,又像冰凌叠翠。
沉容倏的心生幽凉。
她转顾王志一笑,道:“王总管下去吧,我自会照顾殿下。”
王志不由长舒一口气,的确,只要沉娘子在这儿,他便显得可有可无了,于是行个礼,悄悄的下阶而去。
沉容将殿门关上,慢慢的向里屋寻去。掀开珠帘,眼睛渐渐适应这昏暗的环境,然后,定格在伏在案上似乎沉沉睡去的慕容恪,不由一愣,眼眶却无缘的酝出了些湿意。
她来到案前,发现书桌上许多杂乱的澄心堂纸,有的被揉成了一团,有的被撕裂,有的则仅仅是被胡乱丢开。她犹豫片刻,终于悄悄的拿起一张,走到窗边展开,对着殿外通明的灯火及初上的月色,她看清了那纸上的字:
道。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心情复杂。
随后的许多张,也只是这一个字而已。
心内某处不可抑制的痛了一下,温柔而细碎,像是被叶片筛下来的月光,是一种能伤人于无形的利刃。
她的目光温柔的落在他身上,看着他俊秀的眉眼、挺拔的鼻梁还有淡薄的双唇,看着他利落的双鬓和略显散乱的长发,看着他少有的平静的睡颜。她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他们不过是这世上最平淡的一对夫妻而已。
若能如此……若能如此。
她轻轻叹气,走到榻桌上摆放的莲花镂银香炉边,从旁取来银匙,轻拨香灰,浅埋香炭,隔银叶,又取小匙沉水香于其上,盖炉顶。渐渐香气氤氲,清雅淡远,恍惚间已身离皇城,立于幽密山林,携风逐雨,不须归。
她凝神遥想,竟未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慕容恪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或是从未熟睡,身上只着一件凉衫,长身玉立,清雅如山间士子。
他轻轻揽她入怀,下颌抵在她的发间蹭了蹭,她浑身僵住,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要走。”他道。
沉容一愣,心又猝不及防的一痛,只觉那最后的一点防线都融成了春水,只能淡淡含笑,握住他合十在她腹间的两手。
“我不走。”她道。
他轻轻在她的耳际上啄了一下,声音里隐隐带着叹息:“我以为你不来了。”
心里猛地一阵酸楚,眼里渐渐泛起了湿润,却还是强压着把那股湿意封在眼眶里,悄声询问:“殿下在等我吗?”
他毫不回避,“是。”末了又加了一句,“幸好,你还是来了。”
“殿下既想我过来,为什么不直接让王志来喊我呢?”沉容不由的有些窘迫,感觉自己犯了什么罪责。
慕容恪似有不豫的蹙了蹙眉,道:“不要喊我殿下。”
“那喊什么?”沉容的心砰砰直跳,隐约可以感知到他的用意。
他坏笑:“叫我官人。”
沉容的脸不由的绯红,好在周围一片昏暗,慕容恪看不见,她张了张口,却始终不好意思唤出这个称呼。
“怎么?害羞了?”他低下头来看她,两眼在这样的瞑色中愈发明亮如星,灼的她两颊炙热。
“官……人。”她闭着眼睛,脸上却是赴死的表情。
“什么?我没听见。”他笑。
“官人。”她鼓足勇气,又喊了一次,声音大了些也更流畅了些。
她睁开眼,正好对上他的两眸,意外的一愣。他的脸上没有戏谑的坏笑也没有坏事得逞的自得,只是平淡的衔着一层笑,眼底深沉,上面覆盖一片月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样,温柔的他。
她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刻,他倾首吻了过来,含笑呢喃道>“恩,娘子。”
她本能的向后一躲,无奈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抚在了她的脑后,于是她只能乖乖迎受他的侵占掠夺。他的吻清冽甘甜,而她一边清醒一边沉沦,明知自己这样下去只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却又一边心甘情愿无能为力。
他的手游刃有余的褪去她身上的衣衫,她竟也鬼使神差般为他宽衣解带,他打横抱起她,向床榻行去。沉容的脑中有一个清明的念头:只要她拒绝他,还来得及,只要她现在拒绝,那么事情就还不会太糟,不会发展到她难以掌控无法忍受的局面。
可是她又忍不住哀伤的想——若是她拒绝了他,那么他会不会悲伤?会不会彻骨的悲凉?会不会永远把自己封锁在孤城里,无论她怎样叩门他都不会应声,从此再没了对她的等候,她再也没有可能进入他的世界,即便他将来成为君王,也终究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孤苦无依,布满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