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鸿轩从沧州回来之后,沧州刺史之位就一直空缺,暂时由副刺史代行刺史事。八月初,皇上在召沈鸿轩密谈之后,作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迁沧州都部署韩硕为沧州刺史,进慕容昭为吴王,加封沧州团练使。
慕容昭是皇上的四子,乃后宫张婉容所出,时年刚满十八。慕容昭从小修习武学,精通剑术骑射,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南苑度过。但是为人木讷寡言,少与人来往,平素顶多就是和几个将领比试比试。朝臣们间或提起他,都会评其“天生将才,可惜生于皇家”。
皇上猜忌之心一向很重,当初一个殷启遥已经难容,更不会让有皇室血脉的亲儿子去拥兵。如今这种做法,实在叫人不解。
而且,沧州完全在两个毫无经验的新人的掌控之下,这样一想,不由让人觉得提心吊胆。
事后慕容恪召来沈鸿轩询问,沈鸿轩饶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问:“殿下,你忘了,吴王的骑射是谁教的?”
慕容恪想了片刻,若有所悟:“殷将军?”
沈鸿轩微笑道:“是啊,吴王一向爱好武学,殷将军凯旋回京之后,常常抽空去他府上指导。当时殷将军只是单纯觉得吴王态度勤恳,脚踏实地,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但吴王从无一刻忘记过自己的这个恩师。”
慕容恪大惊,道:“既然殷将军与吴王有这段姻缘,父皇怎会……”
沈鸿轩摆摆手,从容笑道:“皇上知道,但是他怕是与殿下一样——忘了。当时吴王还不满十岁,谁会相信这么少言寡语恩怨淡薄的吴王会牵挂一个已故之人九年呢?那日皇上召我谈话,他这段日子也为了沧州的人事烦恼不已,想问问我的意思。我说话时,无意透露了韩硕的坚壁之策,皇上听了深锁眉头,但也没说什么。于是我便说,韩硕温吞的性子做刺史比较合适,若是做团练使,又与陈焕有何区别?”
“皇上竟被你说动了?”慕容恪惊奇。
“不算是被我说动,”沈鸿轩一笑,目光中隐隐浮出自得之色,“皇上是觉得我给他挑的这个人不错。吴王性子淡薄,又一向跟朝臣们没有什么来往,不是个玩弄权术的主儿。在朝廷无人的情况下,倒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慕容恪负手凝望窗外天色,思忖良久问道:“那你如何知道,吴王多年以来并未忘记殷将军?”
沈鸿轩的脸上浮出一丝回忆往事的惆怅,淡笑道:“殷将军死后,吴王亲自去殷府取了一株柳条,种在他母亲的宫苑中,后来他十六岁离居王府,又从那株柳树上取了一条插在他卧房的窗外。他因我是殷将军旧人,对我并不避讳。”
这一席话说完,两人皆久久静默,沈鸿轩面上蕴有笑意,慕容恪则双目朦胧的盯着天上云彩,久久直到视线模糊。当你知道你怀念之人,被别人用这样一种细腻到无可言说的方式去回忆的时候,必然会感到一种温暖和心意相通的默契。
慕容恪慨叹一声,幽幽道:“你应当早些告诉孤。”
“不告诉殿下,对殿下与魏王都好。他既崇敬殷将军,又有几分可能不恨你呢?”沈鸿轩走过去,轻轻拍了两下慕容恪的肩。
慕容恪无奈瞪他一眼,笑道:“你现在是愈发大胆了。”
沈鸿轩故意后退两步,欠身向他一揖道:“殿下恕罪。”
慕容恪哈哈一笑,一手覆在他两手抱成的拳上,用力向下一按,沈鸿轩猝不及防,两手随即垂下,摇头笑着直身道:“殿下怎么还爱玩这个?”
一直以来,每当他故意向慕容恪作揖提醒他们身份尊卑有别的时候,慕容恪都会如此对他。
“你还不是一直如此?孤早已说过许多遍,私下时你无需对我行礼。”
沈鸿轩笑着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津津有味道:“殿下,与金兵交战的那几天,有个小兵尤其勇猛,简直像不要命了似的,一个劲的往前扑,不过他确实有本事,随后军功报上去,封了个乘节郎,虽只是个微末小官,好歹不再是无品阶下官祗应了。”
武官分五十三阶,五十一阶为承节郎,官居从九品,下官祗应则在五十三阶之下。
慕容恪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很大兴趣。
“殿下,他可是从东宫出来的禁军。”沈鸿轩终于道出这最重要的一句,细心看他脸上表情。
慕容恪转头看他,目光浮露惊讶,“叫什么名字?”
“李广德。”沈鸿轩神态自得,嘴边衔笑道:“想不到吧,就是那天和沉容姑娘一起出逃的侍卫,竟然放着禁军这份肥差不做,去沧州投军。我与此人深谈过,他的许多想法与我都不谋而合,为人正直有侠气,武功亦不错,是个人才。愿意脱离禁军去打仗,可见不是个贪图安乐之人,有点抱负。”
慕容恪微微眯起眼来,眸色渐渐转冷,虽然面前之人是沈鸿轩,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沈鸿轩不禁奇怪:“殿下?”
慕容恪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开,一哂道:“他既然知道是他,又为何要告诉我?”
沈鸿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忖度片刻,突然大笑起来,边笑便问:“殿下难道是在吃醋?”
“瞎说,孤堂堂太子为何要吃他的醋?”慕容恪薄有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