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新人上了岸,经过宫嫔善意的玩笑,这才一大群人一起往三春亭去。
周清月紧紧抱住自己情郎的胳膊,脸上的笑都跟掺了蜜似的,洋溢着幸福与满足。陆长州略觉尴尬,不过看到她如此高兴,也就不舍得把她的手拨下来。
更重要的是,他想看一看,那个人见到如此场景,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在他踏入三春亭的一刹那,她的目光暗了一暗,随即她便发现他在看她,一瞬的恍惚之后,她脸上呈现的,便是与他人别无二致的祝福微笑。
陆长州与周清月在太后面前站定,下跪行拜礼。太后她老人家高兴,忙不迭的赏了一对玉如意、一对金镶玉的手镯,又赐了周清月几支步摇与一个重楼子花冠,赠了陆长州一长形紫檀小盒,小盒精致,勾勒飞禽图案,陆长州将盒盖掀开,见是一方墨锭,其坚如玉,其纹如犀,其色如漆,色泽黑润,香气馥郁,上书“新安香墨”四字,背面则有“歙州李超造”五字,便知此是李超墨,欢喜不已,连连谢恩。
这李超是晚唐制墨名家,传至国朝已不多,士人皆藏之为癖,便是陆长州风雅如此,家中也不过一二块罢了,更别提其他寒门士子,因而喜不自禁。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太后看着他们一对璧人,不住的欢喜点头,待他们站好,又笑指着周清月道:“你个小丫头,别以为老身离的远不知道,方才你说的那些早有人转给我听了。”
周清月故意不接太后的话,环顾四周道:“谁?谁在背后编排我?”
两人对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陆长州亦情不自禁,牵牵周清月的袖口小声道:“谁要编排你?明明是你自己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周清月不高兴的努努嘴,道:“我若是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早被姐姐抢走了。”
“谁说的?”
周清月双眸晶亮,盯着陆长州道:“反正我从小顽劣,表姐从小就文静,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我比也比不过她,就干脆剑走偏锋。怎么,你后悔了?那可不行,你不娶我我就跳河去。”
众人笑倒,就连在旁侍立的内侍宫女们都忍不住掩嘴偷笑,太后更是笑的直靠在榻上冲他们摆手,葛氏见状,忙蹲下身轻轻的帮太后揉肚子,太后欣慰的握住葛氏的手,对她道:“清月她不懂道理,日后你还是得好好教教她。”
葛氏温顺点头,道:“太后放心,臣妾马上就把清月接到章华殿来。”
太后望着葛氏,目光皆是慈爱,又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随即抬头对陆周二人道:“以后你们同在东宫,白日里见见没什么,但是晚上要知避讳,免得让人说闲话。”
“是。”
“明日老身会叫你母亲进宫,到时候命人来叫你。”很明显,这话是对周清月说的。
周清月忙笑嘻嘻的应了。
“老身出来这么久,也有些乏了,就不在这里叨扰你们。”
陆长州听这话知道太后是要走了,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后娘娘,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娘娘允准。”
“什么?”
“臣想向太子妃讨要她身边的嫣儿姑娘,娶为侧室。”
这一句话虽轻,却有千斤压顶之效,在场诸人无不骇然,一时之间,三春亭里连一丝呼吸声都不闻,尤其以周清月的脸色最为难看——先是惊诧,随后便是羞愤、不甘,一张原本幸福洋溢的脸庞霎时布满阴霾,终究不想给别人揣度自己表情的机会,于是垂下她那高昂的头颅,恨恨的闭上了眼。
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没有,竟然在与自己妻子的订婚之日求娶小妾?周清月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好歹从小娇生惯养,受尽宠爱,又有一个做皇太后的姑奶,一年中总会有那么段日子是住在宫里的,交游的也都是些皇子公主,因此心高气傲,怎能容忍别人当众羞辱自己?
若是别人,她此刻已经暴跳如雷,但无奈,说这话的,正是她盼了许多年的心上人——陆长州。她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而失了风度,否则在陆长州的眼里她将永远是一个泼妇,而那个叫嫣儿的女人就此渔翁得利,和她的夫君如胶似漆。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垂下头,尽量不让自己的眼中落满他人的嘲讽。
而此时尴尬的,不仅是她一个。
太子妃面色沉郁,想要笑,可心中没有一点点笑的欲望,努力扯了几番嘴角终是徒劳,皮笑肉不笑倒更像嘲讽,于是干脆放弃,面无表情的看向嫣儿。嫣儿是她的贴身侍婢,竟然能怂恿的陆长州做出这样的事儿来,驳了周清月的面子,也驳了太后的面子。作为嫣儿的主子,她不应觉得心寒吗?可是她同时又明白,嫣儿是无辜的,无辜到可怜,她不可能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将罪责全部归到嫣儿身上。
她猜测陆长州在看她,在琢磨她脸上没一丝表情的变化,这种猜测让她觉得不安。终于,她慢慢下移目光,望向陆长州,四目相触的一刹,她看见他勾起唇角,几乎是得意的笑了笑,然后补充了一句:“嫣儿是太子妃的陪嫁丫头,太子妃虽舍不得她,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她的终身大事。”
这于他人而言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但是在陆长州与葛氏之间却成了一道密语,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密语。葛氏平静的脸上终于被他激起了波澜,他看着她蹙眉,看着她隐忍,看着她不可一世的骄傲碎成满地的残渣,他心中感到一丝快慰,然而这快慰之下却是更深的悲哀——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毁掉的是那原本就很微末的二人之间的可能。
“雨濛,他既要的是你的人,给或不给你自己看着办吧。”太后叹息一声,将难题抛给了葛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