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华殿内,明烛交辉,皇后华衣云鬓,人似花娇,怀里抱着一把云丝紫檀琵琶,两手飞快的在琴弦上拨动,技巧娴熟炉火纯青,嘈嘈切切有似珠玉之声,或行云流水清透明快、或低回哀婉连绵不绝,闻之令人喟然神往。过了许久,那那琵琶声忽又衰微了下去,手上动作放缓,然后,按弦不动,一曲奏毕。
想当初,她钟盈小小的一介宫廷乐师,便是凭着这一曲《春江花月夜》德蒙皇恩,从此平步青云、继任为后,成为宫中无数使女神往的对象。
皇后将琵琶交给一旁的婢女,仪态万方的朝皇帝走来,笑容晏晏比春花还要娇艳几分,让人恍惚间就要以为人间春色也不过如此,两靥金钿明灭,与她眼里的光辉交映,直可与明珠争辉。
皇帝歪坐在榻上,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忆及前事,不由低叹一声道:“朕记得,十年前你第一次随班演奏,弹的便是这首曲子。当时朕就想——世间怎会有这般精采绝艳之女子。”
皇后鼻尖一酸,连忙把自己那份伤怀的心思压下去,温存的靠坐在皇帝身边,把头轻轻枕在他的肩膀上,明艳笑道:“陛下还记得。”
“当然记得,”皇帝低头望着她一笑,又转移目光,放空遥想往事道:“那年你才十八,琵琶技艺就已经是教坊中数一数二的了,没想到十年已去,你的功夫不退反进,比从前愈发纯熟了。”
“臣妾知道陛下喜爱,怎敢疏懒?两三天必得练习一次,只怕丢了,就再拾不起来了。”
“那时候林歌还在……”皇帝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恍惚之中低声说了一句。皇后听了,笑容满面的脸不由僵住,难以掩饰其羞愤和难堪,却很快收敛,一切恢复如常,仿佛——那句话不曾存在过。
皇帝也意识到不对,闭上眼将那些旧事抛诸脑后,再睁眼时,已经是一副漠然的样子,看了一眼皇后,见她无恙,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做色,平静笑道:“今日太子入宫,说要娶一个婢女。”
皇后不知他何意,只得揣度着笑道:“太子也有半年多没有册纳新妃,封个侍妾也无妨。”
“若是封个侍妾,他也不必告诉我,他要封那个婢女作奉仪。”
皇后心中暗吃一惊,奉仪在众太子嫔妃中位分虽是最低,但跟侍妾却是完完全全一个天一个地,可见太子对那个婢女不薄。皇后在心底忖度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那也是那个婢女的福气。不知陛下答应了么?”
“这点小事朕也不至于为难他。”皇帝冷笑,他已经派人去查那个沉容的身份——是不是这么的干净?
皇后暗自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这次机会不可放过,便笑了一笑,装作不经意道:“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皇帝挑眉:“什么?”
皇后坐直了身体,抿着唇儿一笑,道:“太子又要册妃,我们谨儿却还是连个做伴儿的人都没有呢。”
皇帝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点头笑道:“好,那你跟朕说说,看上了哪家的闺秀?”
“这回臣妾可做不了他的主,”皇后掩唇笑道,“前几天谨儿来看望臣妾,说是看上了一家姑娘,怎样怎样的好,说的天花乱坠。臣妾见他那么上心,自然也是没有二话的,就想听听陛下的意思。”
“是木秋荷?”皇帝心中暗暗冷笑,原来慕容谨带木秋荷参与春猎,也算是提前知会他一声,待春猎结束,自然是要与他摊牌的。
“就是她!”皇后高兴道:“那木家姑娘虽然从小舞枪弄棒的,但模样却出落的极好,我见过一面,也是喜欢的很。”
皇帝半含笑的看着皇后,不发一言,皇后只觉自己的脸都要笑的僵了,心底默默犯怵——她的夫君、她的君王,性子多疑已经是合宫皆知的事了,她不怕他怀疑她的用心,只怕他否决这桩婚事。
“陛下?”她唤他。
皇帝颔首而笑,移开目光看着几案上的贡桔,手指缓缓的在上面敲击着,半晌方道:“选定王妃说到底也是件大事,还得再筹谋筹谋,不过谨儿那孩子若是与木秋荷情意相投的话,也不失为良配。这样,你让谨儿带着木秋荷来见朕。”
皇后听到前半句时,心已经凉了半截,以为皇帝是铁定不肯让她如意了,结果话锋一转,竟然柳暗花明,一切又有了可能,心中欢喜不禁,那凉掉的一半又热活了起来,赶紧下榻行礼谢恩:
“臣妾谢陛下恩典。”
次日下午,魏王便领着秋荷进了宫,直奔政事殿。皇帝正在屋里接见一干大臣,魏王便与秋荷恭立檐下,静静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