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容和李广德被羁押回宫,李广德自有军法处置,沉容则和紫雀一起被关在小黑屋里,彼此不通消息,焦急牵挂,像是一根藤蔓的两头,越是情丝殷切,便越是遥不可及。
照王志的话说,要她好好的想一想,想好了自己出来去找殿下。沉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反省的,也暂时想不到什么话对慕容恪说——如果一定有,那就是想知道李广德的情况,但她若真如此,倒像是故意去气慕容恪似的。
小黑屋里没有光,四面的窗户都是用黑布蒙起来的,白日比黑夜好些——至少能看得清四周景象,就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四处都是惨灰的墙垣,有几处墙灰都已经剥落了,最要命的是灰尘多,空气里飘飘荡荡、无处不在,像是鬼魂,把鼻子呛得顶难受,人在里面轻易不敢有所举动——不然好不容易安稳的灰尘又被衣袖带起。于是沉容和紫雀背靠背安坐了一夜,说了一回话,又睡了几个时辰。
“姐姐对不起你。”沉容握紧了紫雀的手,她的手那样冷,沉容心头泛起一阵酸。
“没有,”紫雀的声音有些虚弱,“只是姐姐,你怎么被抓回来了?”
沉容把她和李广德出逃路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紫雀,而后便是冗长的沉默,半晌,紫雀方才笑一笑,道:“原来姐姐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自由。”
“我是庆幸的,紫雀。你也应当庆幸,这世上有让你牵挂的人是好事,我母亲一个人抚养我长大很不容易,我不能为了自己而不顾及她。”沉容两眼碧澄澄的,眼前明明只是一团黑暗,却好像在望着什么美得了不得的图景,事实也是如此,只不过美景不在眼前,在她幽深的脑海里。
紫雀幽幽叹了口气,今晚的紫雀与平日里不太一样,沉容发觉了,她想了一想,认定是紫雀在这小黑屋呆久了,心思变得沉重,也就不以为意。
“对了,你怎么被关起来的?”沉容忽然发现不对劲——紫雀所做的,不过是送她一程,慕容恪应该是不晓得这件事的。
紫雀把腿慢慢的曲起来,把自己的脑袋靠在膝盖上,用手环抱住自己,闷闷的把脸埋进腿和手臂圈起来的范围内,过了一会儿才微微抬起头来,向右转过去,道:“姐姐,我骗了你。是殿下要我来找你的,殿下觉得你不太想见他,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就想让我劝劝你。”末了,又顿了顿道:“对不起。”
沉容愣了半晌,也有些颓然的把腿曲起来,闷声发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就不会走了。”紫雀也很坦诚,“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永远困在这皇宫里,值得么?”
沉容没有说话,只是凄怆的笑了一笑——连紫雀都晓得她对这里的迷恋,知道她的软弱。不错,她的的确确就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她身上满满的都是疮痍,结疤的、结了疤又重新被撕扯开的,还有一些干脆就没有好转迹象的,她自己都不不愿面对自己!然而她的脸,一旦见了光,就要描眉抹粉,就像那台上的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哄的人高兴,自己却从没有高兴过。
“紫雀,你是明白的,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选择。”
两人又静默了好一会儿,沉容几乎以为她睡着了,便也闭上眼睛——虽然睁眼闭眼没有区别,但人睡觉总归是要合上眼睛的,好像眼睛这么一合上,就跟外面断绝了干系,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沉容忽然想起来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你看那世上的人,只要看他们睡觉的模样,谁也不能在睡觉的时候装模作样,睡颜温柔的人,内心一定是温柔的,若是连睡觉都凶神恶煞,那绝对是个顶坏顶坏的人。”
那是她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母亲教给她的道理,她几乎以为自己忘了。可是这句话突然从心里的某处地方跳出来,突兀的、毫无预兆的。可能是小时候她便觉得很有道理,因此一直默默记着。于是沉容回想起了慕容恪的睡颜——他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没有完全舒展过,面无表情,可你就觉着他心事重重的,面上蒙了一层阴郁,睫毛覆在眼睑上,像两把小扇,烛火摇动,那小扇的影子就跟着摇动,他略显淡薄的嘴唇少了点血色,和那月光一样,清冷的、荼靡的,愈是无情,便愈是摇曳动人。
沉容埋在黑暗里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她怎么能在这里怀想慕容恪睡觉时的模样呢!她仍旧闭着眼睛,却抬起两只手,把手背按在自己的两颊上,冰凉贴着火热,那温度渐渐的削减下来了……
“姐姐,我看的出来,你是欢喜的,”紫雀突然出声,倒把沉容吓了一跳,“不过姐姐,咱们和殿下,终归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不对?咱们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自由,只是你的真心要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