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启玥归来的时候,几乎马不停蹄地奔来了湘江宋氏自己家的府邸。到了门前,忽而心生胆怯,不敢进了。
钟离卿没有催他,只是在他身后静静等着。
推开朱漆大门,他不动了。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脚中灌了铅,走不动。
逐渐狂暴的风声和打在脸上的雨水让他回过神来,铺天盖地的雨水也洗不尽那盈满地面的血水,他已经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他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跌落谷底,还是心中沉重的塞进一块巨石?都不是,只是心里,一下子空了。
蓦地一道青紫的雷电将眼前的一切映照得明亮,连这平日里最怕的雷电也不及眼前的这一幕可怕。
横尸遍野,一望千里。
他踉踉跄跄地挪动脚步,鼻尖掺杂着浓烈的血腥气息,他顾不得这些,只一昧的、发了疯一般的找,找自己的父亲。
爹爹你在哪你到底在哪他不知疲倦的在死人堆里扒,骤然一眼,失声地:尉央哥?
尉央哥!尉央哥宋尉央!宋尉央他揽过宋尉央的肩头,仰着头失声痛哭,仿佛和天地融为一体,亦仿佛被世间所抛弃。
跨过重重僵硬冰冷的尸体,看见了无数自己熟悉的人aashaash宋尉央的妻子、舅舅、舅母、表叔、表婶还有宋清。
他彻夜地找,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尸体,也没找到自己的爹。
最后他麻木的跪在地上,身上被雨水浸得湿透,被血水浸得湿透,脸上一朝也失了往日的血色,失了往日的潇洒恣意。
感觉到背后有个人,他木然地抬头,钟离卿为他披了一件衣服。眼中又干又涩,他的泪,流干了。
此时,琉璃壶一阵剧烈的震动。
他木然地打开,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玉壶悬浮,壶盖轻启,三柄黑气缭绕的小旗子浮现出来。
忽地,宋启玥缓慢地站了起来,木然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大袖一抹,收起玉壶,自然地:卿,你去帮我们寻些吃食来吧。
他意想不到的怔住了,你没事吧?
他面色淡然:我没事,但是我要彻查到底。
钟离卿一步三回头,似乎是放心不下,但还是走了。
他幽幽地看着卿离去的方向,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大袖一翻,玉壶再现,那三柄袖珍小旗在他口中念咒后慢慢变大、变长,逐渐恢复了原型。
虚空中一招,招魂幡在手,他大力舞动,目光所及之处,转瞬间密密麻麻的人影压满了整个庭院。
招魂幡大力展动,大片大片的人影如潮水般涌来,再用力一展,舞动一圈,那站满庭院的人影蓦地又消失了。
钟离卿拿着几个包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庭院了。
他走进这空寂庭院里唯一一处有生息的屋子,隐隐有流水声,绕过屏风,他正在一个硕大的浴盆里往身上泼水。
有些奇怪,浴盆中的水没有氤氲的浓浓热气,迎面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伸手向水里探去,惊道:你疯了!用凉水沐浴?!
宋启玥面无表情地又伸手舀了一瓢水,置若罔闻地当头浇去。森森寒气透过头皮传至全身,刺骨的寒意穿透每一寸皮肤,仿佛这样能从心头压下的重担中获得一丝解脱似的。
钟离卿一把夺过来,宋启玥!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
说着便不管不顾地伸手拽他,他的两只手死死地扣住木桶边缘,空洞的看着他,嘴里兀自喃喃: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打水,自己烧水,自己往木盆里一桶一桶地灌水,这么难,这么可怕。
宋启玥感觉到紧扣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松开了,突然间有人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了自己的肩膀,钟离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背后。轻轻扳过他的下巴,从下巴、唇角一路吻到忽然压抑不住泪水的眼角,微凉的嘴唇覆在面上,轻柔地滑过,如蝶翼拂过花,如细风掠过。耳边柔柔的漾起今生今世他所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今生若是缘未尽,宁负天下不负卿。你记住,我钟离卿只对宋璟不离不弃,也只对宋璟有求必应。
他偏过头看他,觉得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一直被暖暖的藏了起来,在此刻浸满寒意的时刻才被放出来,照亮了他那片一夜之间变得支离破碎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