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另寻了个房间,一夜未眠,灯亮如昼。夜幕缀上一层惨淡清寂的色,惟有那一点光亮映着淡淡薄光,映出一个伏于书案、奋笔疾书的娇弱身影。
重重山雾将整个山崖笼罩起来,今日的雾格外的重,格外的浓。一道白影与这流云浓雾浑如一体,临于苍茫大地前,立于远山云海中。倏忽间,雾悄悄褪了一层,一道温和的天光不偏不倚的映到她翩翩的身姿之上,映到她浅淡的面容上,无谓喜怒、无谓哀乐。
她恍然觉得人生如戏台,开始只作壁上观,后来登上戏台才知其中种种情愁,种种纠葛,真假难辨,让她辨不清也看不清。自始至终,只有苏木既是一位云淡风轻的看客,看着他们按照他所思所想上演一台台早便得知的戏,又是一位登台陪他们演戏的戏子,循其缘由,不过耐不住寂寞,更耐不住恨之一字,她虽不知究竟是何种恨,但她也不想再去知晓。
苏木是一个狠厉的人,为达目的甘愿倾尽所有,哪怕世间所有人都恨他怨他,他也不愿回头多留恋一眼。自然,她此时既站在此处更是因为此生此世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不是恨他,也并非怨他,只是前半生的苦楚她不想用余生再去回味一遍。不如相忘。
既然此生注定凄苦,不如提早步入来世,再续情缘。这一次,她只想寻一个对她专情的人,这样便不会累到想出这个法子解脱自己。
姑姑,启玥,是我任性妄为,此生我没能亲口对你们道上一句抱歉,来世你们再来找我讨要罢
一个婉转悠扬的清悠之声忽然回荡天地间,为这苍翠一方缀上苍凉的、超然的音色。芳菲四月香欲染,悲欢一渺似云烟。靡靡此番临河山,遥遥此行上云端。
月微寒一身潋滟,弦易断只如初见。阴晴圆缺只影间,无忧云巅此中仙。
崖边女子蓦地绽出一个凄美而释然的笑,遗世而独立。
一息之间,她凌空迈出一步,直直跌落下去,再无声息,再激不起一丝涟漪。
与这十丈红尘,再也牵扯不来一番情愁纠葛。
远空之中,一抹白衣自云端翩翩而舞,恰似流风回雪,大梦一场。
少爷,这是小姐跳崖前一晚留下的书信。宋丫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回,眼眶是红的,一定是哭过了。
他拿着这封信,心里百感交集,百般纠结之下还是拆开看了。
启玥,你往后都不必顾及我。乌陵庙宇一叙我已知晓钟离卿的心悦之人为何许人,以往诸多不明之事也终于慢慢理解甚至释怀。我能明白你在我婚宴上的那般态度是为何,终究是我太过固执、任性。启玥,自己的幸福千万别让他溜走。
情之一字太过难懂,终其一生我也参悟不透,姑姑常说我是专情之人,我曾以为专情算作一个长处,如今我却不这么认为,因着我此生便是败在这二字上的。
过往种种,我都不想再去计较,唯有你姑侄二人是我最牵挂、最忧思之人。你们不要怪我,我只唯恐你们会遭遇不测,才将你们赶走。今生我还欠你们一句抱歉,你们来世再向我讨要罢。如果可以的话,来世我依旧想作你的姊姊,也依旧是姑姑的侄女。
今夜的所有忧虑,我想写一首解忧词来化解。
解忧,解忧,解了谁人的愁思,又忧了谁人的落寞。哀叹,哀叹,哀的是风残逐茶靡,叹的是空庭如梦影。人间一遭,一曲解忧到天明,一盏忘情入轮回。
专情化烟波,袅袅不复;余情化水流,潺潺而逝。此间妄作齐眉案,卿莫忘,宁负天下不负卿,切记,切记。此生开到茶靡花事已了,勿思、勿念。
那切身的疼痛、夜半的凄怨都融在这一首解忧词当中了,姐姐的苦心他能懂得,可姐姐心里的苦他竟然是在她死后才得知。
难怪乌陵庙宇一叙之后,姐姐立刻就答应了这场荒诞的亲事,定是她去问过钟离卿,得到了一个让她心如死灰的答案,万念俱灰之下才应了这门亲事。本以为第二个新郎能好好待她,好好爱她,却不想原来从一伊始,便都是假的。她的一生引得人万千欷歔。
卿莫忘,宁负天下不负卿。这一句,是写给他和钟离卿的,劝他不要负了钟离卿的情谊。
他手里紧紧攥着这封遗书,泪啪嗒啪嗒地晕染了那上面的墨,他看到解忧词下面似乎还有一点不清晰的字。他翻过来一看aashaash纵是来生渡,终究意难平。
当即眼泪再也止不住,泪如泉涌。
晚间凄厉的哭嚎,三更梧桐树上滴落的雨水,与天地融为一体,那些缅邈平生,缱绻岁月也将伴着一叶叶、一声声,化作一缕缕幽幽的谷风,吹袭着无忧崖下的茶靡花林。
晚风吹尽,自是苦寒入骨,相思断肠。
他脑子里除却对姐姐的心疼、歉意,便只剩下对苏衍知的滔天恨意。脑海里不断地回响起当年他在婚宴上说出的坚定无比的一句话aashaash我之于她一往情深,此意绵长,自当以一生为期。
这个债,天涯海角,他提剑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