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盈看清来人,心里一下子凉透了。没成想成个亲一波三折,如此艰难。一开始宋启玥出现的时候,她还只是有些惊讶,但对这亲事热情高涨,胜券在握。结果她哥回来了,心里一下凉了半截。现在又是这位当年一举令全宗门上上下下都另眼相看的一位主。
还是她先反应过来,柔声道:妹妹怎么来了。
来人娇小玲珑态,粗布衣衫,素色木簪,风尘仆仆态,像是一路赶来略带疲态。
我儿亲事,如何不来。
在座又是一惊,早年听闻钟离塔中有一位异姓媳妇魏氏,但是孩子六七岁时便离开钟离塔,有说是被赶出去的,也有说是狠心抛弃了亲儿的,说法云云,不知到底如何。不过今天来的真值,又是见到亲弟弟大闹姐姐婚礼的戏码,又见到普天之下唯一一位人仙,还见到了钟离氏当年唯一一位异姓媳妇。当年究竟如何,相信三言两语也能窥得其中一二。
钟离盈目光不善,双眼微眯地盯着他。魏萱,你活的可真是潇洒,想走便走,想来便来。
看到她钟离卿、钟离渊皆是一阵动容。前者口中的娘脱口而出,后者口中的萱儿差点脱口而出。
满堂人无不惊讶、不浮想联翩的,除了依旧是云淡风轻的钟离仙。他这传送法阵是到广陵城外一个隐蔽的林子里的,他知道整个钟离塔对卿儿的婚事有决定权的无非就是卿儿的爹,所以当即书信一封,飞鸽传书进了戚风山。没错,就是戚风山。
当年魏萱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也是为了减轻卿儿的心理负担,才一举离去。盘算着日子久了自然会有人把这事遗忘的。后来流落到兰陵城,得乌陵庙宇庙主收留,习了妖道咒法,但心中万般思念亲儿,才又悄悄回了戚风山,寻了一座无名山峰静心修炼。她法力不济,无法在空中驾御法器,只能纯靠脚力,这才姗姗来迟。
钟离仙也是因为写信费了些时间,才差点没赶上,幸好有宋启玥这个混世霸王及时阻拦。
魏萱根本不理会她,转而蔼声对他。卿儿,今天这婚事为娘替你做主,你想结便结,不想结谁也不能逼迫了你!
立时他脑海里出现一句话,小小的身体,大大的法力!魏萱出马,一个顶俩!魏萱这是顶着天大压力,也要为自己的儿子做一回主,且还冒着日后被追责的风险,他不由得万分敬佩。
钟离卿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眼中也开始泛起层层泪花,可见娘亲在他心中的位置。十几年来,所有人都对他说,你娘铁石心肠,冷酷无情,抛夫弃子。可他始终都不相信,曾经那样对他爹用情至深的一个娇弱女子,会做出此等无情的事情来。
漫漫十数年,他终于等到娘亲回来了。
钟离卿身形微晃,三两步将娘亲娇小身躯紧紧拥在怀里。回眸间,他微倾的脸庞对着不远处宁静的草木,幽幽的一双眼睛顷刻间噙满了泪水。他觉得鼻子有些酸,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接着一颗的落下。四下的风恍如沁满暖意,一下子全部涌入他的胸口。
宋启玥呆立一旁,也不禁为之动容。他也希望能见得娘亲一面,可惜他生下来便没有机会,死去便更不可能。
魏萱安抚似的顺了顺他的背,一时之间也眼含泪光,身为人母柔情四溢。好了,别哭了。
抽噎半晌,他缓了缓心神,抬头道:娘,我不想成亲。
哭在儿心,疼在娘心。凭她一己之力想说动钟离氏一众人,肯定是不行的。她欠身朝向钟离仙,恭谨道:今日的事有劳离仙前辈做个见证。
话刚落地便向周身一圈宾客行了礼,肃穆道:我儿钟离卿今日悔婚确是我们理亏在前,但我们也是考虑到不能耽误了宋家小姐的大好年华,还请众道友给与体谅。她顿了顿,不过,既然是我们理亏,我们自当给宋小姐一个交代,便是终生不娶也并无不可。
此言一出,令众人纷纷傻了眼,谁家的娘会这样对待自己亲儿,宁愿终生不娶也不娶这宋家小姐,这得是多大的愁与怨啊。
偏偏今天的主角新郎钟离公子还欣然接受了,只是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然。我娘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宋启钰面如死灰,仿佛蓦然间将世间苍凉绝望尽收眼底。血液像凝固了一般,浑身没了力气,声音嘶哑无比,你便这么不想娶我吗?
她终生难忘,那彻底摧毁她心底最后一丝希冀的一句话,启钰,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你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只专情于我一人。
话音刚落,一滴无声的泪在她脸上怆然落下,痛得悄无声息,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嘴唇下意识的蠕动了两下,却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绝望的情绪像狂潮一般涌上心头,浑身冰凉。她还单纯地以为无情公子只是个戏称,原来果真无情如斯。
你宁愿终生不娶,都不愿意娶我。
她默了许久,才抬头怨愤地、气恨地、肃穆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你的心上人呢。她死死盯着他,你也不会娶她了是吗。
没有犹豫地:他不会拘泥于一个仪式。
天高地远,万籁俱寂。
蓦地她忽然展露一丝笑颜,仿佛开到荼蘼花事了的灿烂繁华,迷乱众人的眼。好,那你记住了,你若是辜负了终生不娶这句话,天涯远隔我也会来取你性命!这是她心底仅存的最后一丝倔强。
她轻挪微步,红衣缥缈,衣裙飞舞,似一缕来自红尘的过往云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也怔住了,回想起钟离明对他说的,心底掀起万千波澜,久久不能平复。
良辰美景换作眼前一坛坛大小不一的烈酒,脑海中萦绕着洞房花烛夜新郎深情地搂她入怀,两人甜蜜地喝合卺酒,直至酒香萦绕鼻尖,发觉,一切原来是荼蘼般的幻影,让她如此的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