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文苑门外的合欢树一阵大动,紧接着出现一张春风化雨、略带惊诧的盈盈笑脸。
钟离卿?你怎么在这?宋启钰拨开重重枝条,娇俏俏的探出头看他。
他回头只见一莹莹女子,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两抹红晕纯肌如花瓣般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清灵透彻的美玉。
钟离卿挑了挑娇嫩的花瓣,徐徐缓缓回应:我清晨偶然见得这花还是浅红色,方才在门口却见它变成了深红。
毓文苑外一左一右两棵树,一树芙蓉绿叶红花,翠碧摇曳,带来些许清凉意,欣欣然晕出绯红一片,真令人悦目心动。另一树合欢固有赞曰: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只是合欢开于盛夏,此时见不到两树齐开之景,尤为惋惜。
一抬眼恰与他的目光相对,那样清澈透亮的目光令她一怔,脸颊蓦地微微一热,下意识偏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看让她觉得心慌起来,手脚姿态都变得有些僵硬。
她心中一震,娇怯怯道:这是醉芙蓉的习性罢了。
忍不住又转头看了过去,正见他捏住花间枝叶,感叹道:甚是奇特。
钟离卿微微移开目光,看向眼前粉衣粉容女子。你又是要去何处?
她柳眉轻挑,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主动问及她的去向。我听说宋清取来了上等徽墨,便想向我爹讨一块。
往日里对他的印象待人总是有些疏离清冷,不想他今日话竟多了起来。
她对他的印象尤深,紫藤花下,凉亭之中,有一个人端坐琴前,手里百般抚弄,弦音成曲。忽而清越如泉水,忽而古朴而浑厚。琴声中又似有一股沉痛,一股惊艳,一股脱去尘世的清幽,却又含着一股红尘中不舍不弃的决绝。
繁花似锦绿树成荫,男子俊逸挺拔,面如冠玉。衣袂随风而动,凌跃于渺茫山水之间,遥遥望来便是翩若惊鸿。
那眼神眼色如琉璃。
仿若望穿秋水,望穿世间千般万般的事,她从未领略过同龄人中有他那般的通明透彻的。
此间正值夕阳将落之时,日轮的光彩淡薄一点,却染红钟离卿的侧脸,也染红她的脸颊。清越之声透过日光轻轻浅浅地映入她耳中,极为深刻。我听闻宗主一向少所嗜好,却惟好经书。坐则誊写,卧则翻阅,故喜藏上好墨锭,而徽墨又量少而稀。若是作收藏之用,这徽墨怕是讨不来。
她目光流转,花容月貌之下流露出两分焦急,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稍纵即逝。其实我也拿不准能不能讨来,我爹对文房四宝一向看得紧。但我房内的墨用完了,若我爹不给怕是只能去镇上买了。
钟离卿极解风情,继而关切道:我随行的行李中倒是带了几块松烟墨,若你不嫌弃便用我的墨罢。
她眼前一亮,露出喜色。真的?那真是劳烦你了。
钟离卿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举手之劳而已,我这就带你去我住处。
钟离卿的住处被安排在客居院落,名为浅江苑,与宋启玥他们一家住的毓文苑相隔甚远。
入了房门她用眼一扫便见角落里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桌案,案上磊着各种书和字帖,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密如树林。一侧设着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木犀,枝条层叠,香漫其间。
她心中有些疑惑,却未说些什么。
钟离卿走到榻边,翻出包袱里的墨锭,转身递到她眼前,道:若是不够以后再来找我拿。
她哑然失笑,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她远远看见桌案上规矩齐整的布置,忍不住走近随手拈起一张字帖,惊异道:这是你写的字?
纸上字形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落笔轻重缓急拿捏极好,淡浓相间。
钟离卿淡淡回应:是我的字。
她眼中尽是流光溢彩,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抹佩服。看了你的字便知你极善磨墨。
他极为有心地递上一杯茶,笑了一笑,磨墨不难,细心便可。
听他口气如此轻松,不免有些惭愧,许是我性子急,磨墨时总是急躁。
转瞬又道:磨墨还需一点技巧,若你不通技巧怕是要绕弯路。
此言一出她安下心来,是啊,我磨墨时经常觉得十分费力。
又道:若你想使巧劲儿,我可以教你。
她捏着茶杯,笑中隐了两分羞涩,喜上眉梢,不好意思又不失腼腆地:求之不得!
钟离卿于案前落座,面对她徐徐言之。选墨时可听其声音,好墨叩击时其声音清响,研磨时声音细腻。劣墨声音重滞,研磨时有粗糙响声。
他扫过案上的砚台,用眼神示意。你用这块砚台试着磨墨。
她一边拿起墨锭,一边细心听着他的教导调整姿态。
磨墨要轻重、快慢适中,要保持持墨的垂直平正,不要斜磨或直推。钟离卿方方正正地坐在她身侧,用余光刚好能看到他严谨认真的模样。
他神色极为专注,屡屡提醒:磨墨用水,宁少勿多,磨浓了,加水再磨浓。墨要磨得浓淡适中。至于加水,最先不宜过多,以免将墨浸软,或墨汁四溅,以逐渐加入为宜。
钟离卿轻轻覆上她的手,惊得她指尖微微一颤。磨墨要重按轻磨。重重地把墨压下去,但是磨的时候要轻推,手劲均匀,大圈小圈交替磨。
她有些慌乱,不敢回头去看他。你怎么了?
她兀自专注于指尖墨,神色异样,小声回道:我,我没事。
眼看她频频出状况,心思不在磨墨之上,只得暂且安慰她:磨墨并非急躁之事,且慢慢适应罢。
她眸光闪烁,思绪飘向那不知名的远方。我以后可以唤你卿公子吗?
只微微一应,自然可以。
宋启玥卧于阁中数日,领略千百遍终年如一日的景色,不禁心生厌烦,于是他将目光放在了阁中藏书。
门口一点声响微动,步履轻缓有律动,一直来到他身边,声音轻飘飘地荡漾在他上空。你倒是悠闲。
见他来了合上书,半盘腿坐于地上,眼眸掠过几分喜色,道:那不然还能如何?
转瞬又问他:我的玉壶找到了吗?
钟离卿放下手中为他带的食盒,摆出两碟菜和两个白面馒头。快了,我已经知道藏于何处。
他古灵精怪得很,从小到大使坏的心思可没人能比得过他,此时使出小心思,道:那我便提前向你言谢,你找到后藏在你的住处就是,他一定料不到我让你去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