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看着他，忽然道：“这么久了，敢打断朕说话的人，还是只有你一个。”
黑影目光坦然：“属下一片赤诚之心，只望陛下莫要选错了路。”
仁宗微微一笑：“你是在说朕糊涂了吗？”
黑影伏身：“属下不敢，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旁观者清……说得好啊。这局棋，朕可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了。”仁宗怔了半晌，微微摇头，眼中露出了些许疲色。
黑影道：“那陛下不妨站出棋局，从外面看看另一边执棋者的筹谋。”
仁宗静静思索了片刻，问道：“墨儿，可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黑影点头：“小王爷于这盘棋局之中，黑白未定，得之，可定输赢。用对胜券在握，用错满盘皆输。或是横扫千军与陛下共看天下，或是一着不慎沦为弃子，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仁宗喃喃：“朕要如何才能保得住他？”
黑影道：“为保一子，舍去百枚棋子无妨，但断不能为了保全棋子而舍了这盘棋。陛下需知，只有赢了这局棋，才能保住想要保住的棋子。”
仁宗咳嗽几声，脸上露出了几分痛苦：“可是这枚棋子，我不敢用。”
黑影道：“陛下的对弈者，从不曾怜惜它的生死。”
仁宗慢慢点头：“我知道。”
黑影知道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到了，便不再多言。
“朕累了，你退下吧。”沉默许久，仁宗叹气。
黑影低首道：“是，属下告退……”
“等等！”仁宗忽然出声叫住他，“时延，派去的人朕不是很放心，你亲自去一趟吧，把人抓回来。记住，可以伤，不能杀。”
黑影微怔，却没有多问：“是，我明白。”起身退后几步，悄无声息的隐藏进黑暗。
仁宗看着映在灯笼上烛光的影子，许久之后喃喃道：“又一个烦心的夜，已经过去了吧？”
——————————————————
“小王爷，韩焉求见。”
赵卿言执刀的手微顿，将手中雕刻到一半的木块放下：“进来吧。”
冉浩煵走去门边将门推开，侧身让开：“韩大人请。”
韩焉向他微微颔首以示感谢，迈步走入，单膝跪下：“韩焉见过小王爷。”
“一夜不见，怎么变得这般客气了？”赵卿言抬起头，眼中染上了笑意，“起来吧，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韩焉依言起身，面露无奈：“毕竟这一夜的变故太多，多礼总要好过失礼。”
赵卿言淡淡一笑：“可惜对我而言，几个月前就开始夜夜惊变，我都快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了。”
韩焉道：“对小王爷而言，昨夜的确只是一个小小的变故，是我大惊小怪了。”
赵卿言笑笑，不再与他做无意义的寒暄：“你去见过十三叔了吧？他有说什么吗？”
韩焉脸色有些古怪，却也如实作答：“大人说，辛苦我了，让我好好养伤。”
赵卿言轻笑：“怎么？觉得意外吗？”
韩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了一声：“有一点意外。”
赵卿言重新将木块和刻刀拿起来，一刀刀慢慢雕刻：“十三叔能帮我的终究有限，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逃离。”桌子上已经有了些许木屑，他应该刻了些时候了。
韩焉的目光落在木屑上，不禁问道：“小王爷已经起来很久了吗？”
“起来近两个时辰了。”赵卿言随意答了一声，带笑看他一眼，“心中烦躁，勉强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倒也不觉得困。看你的样子，怕也是一夜没怎么歇息吧？”
韩焉略有些尴尬：“昨日戌时刚过就睡下了，辰时回来见过了大人，稍微歇了半个时辰。算起来，应该比小王爷睡得还要久些。”
赵卿言笑了笑：“我一向浅眠，睡得少些也无大碍。反倒是难为了浩煵，跟着我一夜没休息。”
韩焉微怔，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昨夜，冉侍卫不会也在吧？”
冉浩煵道：“我去得迟些，韩大人快要离开时才到的。”
韩焉又看了一眼含笑不语的小王爷，哑然失笑：“难怪我藏匿的本事瞒不过小王爷，以后还要多向冉侍卫学习才是。”
赵卿言轻轻挑眉：“真想学习？还是随口敷衍我？”
韩焉道：“若是小王爷不介意我偷师，那我自然是想学的。”
“那好，来齐王府吧。”
韩焉一愣：“什么？”
赵卿言玩味的看着他：“木马侯府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写成档案，我答应陈化衣这件事我来做，你们就当真把这差事放在那里等着我来做。半月后大赦，大赦名单还要进行一遍核对，再加盖枢密使官印收入麒麟阁备案——这些事，都要我亲自来办。”
韩焉没太听明白，所以明智的没有出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枢密院中素分文官武官，赵卿言一向负责介于麒麟阁与大内之间的调配协调的部分。麒麟阁的二位枢密副使一走，文职的差事就被焕王毫不客气的扔给了赵卿言。
于是，赵卿言就把主意打到了韩焉身上：“大赦的名单几月前我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了，只是核对一边，倒也不觉得头疼。但是很可惜，木马侯府这边，我恐怕是有心无力。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字，是韩大人给我交过来的，那就麻烦韩大人和我一起把它整理成档案如何？”
韩焉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卑职是武官，打打杀杀的不在话下，但整理档案，这……”
赵卿言笑着摇头：“你不需要整理档案，打打杀杀就可以了。你的藏匿之术有待提高，浩煵习武也缺人陪他喂招。王府里客房有得是，你若嫌礼数多，也可以直接住在浩煵旁边的空房里。清净，没人打扰。”
韩焉足足愣了半天，苦笑出声：“小王爷吩咐，我只能照办了。”
赵卿言笑道：“就当跑趟苦差，月俸多加一成。”
韩焉收了苦笑，很是认真的算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不足一月呢？”
赵卿言挑眉：“当然是按一月补足。”
韩焉立刻道：“卑职但凭大人吩咐。”
“那今日就同我一起回府。”赵卿言按桌起身，随意问道，“十三叔现在在枢密院吗？”
韩焉点点头：“在，大人这几日一直留在宫里。”
赵卿言问道：“今日早膳十三叔可好好吃了？”
韩焉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从昨日起，大人就没有好好用过膳了。”
赵卿言并不意外，将刻刀轻轻放下，吩咐道：“浩煵，帮我更衣，然后随我去趟厨房。”
大赦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