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赵卿言因为寒冷而不由打了个哆嗦，身上便围住了一件狐裘，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垂眸，片刻后轻声道：“我有点舍不得。”

冉浩煵走到他身边，站在可以被少爷看到的位置：“少爷，还是动了杀心的吧？”

赵卿言笑了一下：“如果你没有跟来，也许我真的会杀了他。”

冉浩煵微怔：“我？”

赵卿言将狐裘用手拉紧了一些，又迅速将手收回袖中：“唐笑愚和老师，都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我今天，忽然想起来这个故事了。”

冉浩煵静静等待着他的讲述。

习惯了他的沉默，赵卿言果然只是出于形式的略加停顿，便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一个人，他非常讨厌一些人，但是他怯弱，不敢动手去打那些人。所以他让他的狗去将那些人咬伤，然后自己站在暗处窃喜。而那些被咬伤的人上门来找他，他便把他的狗杀了，并告诉那些人：‘你看，咬伤你们的狗被我打死了’。那些人不但不怨恨他，反而因为他打死了咬伤他们的狗而对他心存感激。”

过了一会儿，冉浩煵问道：“我是那只狗吗？”

“不，你不是。”赵卿言抬手，袖子遮住手掌，雪花落在青色之上，分外好看。

冉浩煵道：“只要少爷需要，我愿意成为那样的狗。”

赵卿言静静看着掌心的雪花，轻声道：“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堂堂正正的一个人。”

冉浩煵摇头：“少爷不要因为我而变成你不喜欢的那种人。”

“呵，我不喜欢的那种人。”赵卿言唇边露出一丝自嘲，“我只是不肯正视我自己，所以将我心中全部的阴影强加在了你身上，让你成为我的影子——见不得光的影子。”

冉浩煵瞳孔微缩，片刻后回答：“我只要紧紧跟在少爷身边就好，我不需要见光。”

赵卿言伸手拂去他肩上的些许雪花，指尖粘上了冰凉，他垂眸凝视：“我只是想试试，没有你为我承担黑暗，我能否成为我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你如果不再有我代为安排一切，能否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冉浩煵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答案，短暂的沉默，还是问道：“少爷找到答案了吗？”

赵卿言抬头看着明知故问的他，失笑：“你说呢？”

冉浩煵也露出了一丝极轻的笑容：“只要我与少爷并肩而立，咱们就一直是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

赵卿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掉开目光：“我这么尝试，你不觉得生气吗？”

“生气？”冉浩煵愕然，脸上带着几分不解，“我，不会对少爷生气。”

赵卿言轻叹：“主仆，主仆，你我之间似乎并不平等。你若改变，将是背叛。我若改变，将是抛弃。”

冉浩煵怔怔，低下了头：“我不会背叛少爷。若是哪一日少爷不再需要我，我会离开……”

赵卿言笑了，几分戏谑，几分无奈：“浩煵，不会有那一天的。”

冉浩煵发愣：“少爷？”

赵卿言将狐裘脱下扔到他怀里，转身往草苑的方向走去：“记住，不会有那一天的。这种蠢话，少说为妙。”

“为什么？”

听到他询问，赵卿言随口回答：“因为你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很容易让我想起故事里的那只狗。”

冉浩煵跟上来：“我只会成为少爷的影子，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赵卿言带笑看他，点点头：“行了，把狐裘披上，咱们回去吧。”

冉浩煵道：“我是给少爷拿的，我不习惯穿……”

赵卿言没好气的看他：“你病倒后所有的药都是我煎好再给你喂下的，你若冻病了，还不是辛苦我？披上！”

冉浩煵无法，只能依言披上。常年习武，纵是寒冬他也习惯只穿一套略薄的棉袍。本来颀长的身形，披上了一件狐裘之后却变得臃肿起来。束手束脚的感觉分外怪异，冉浩煵伸手揪了揪，还是分外难受。

看着他笨拙的样子，赵卿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为我更衣倒是熟练，自己穿上就不会了吗？”

冉浩煵本也不觉得寒冷，索性将狐裘解下，抱在怀里。见少爷要说话，他抢在前面说道：“少爷平日不肯回房休息，受了风寒，药也是我煎来喂少爷服下的。”

赵卿言瞥他一眼：“你伺候我是正常的，我当然随着性子来。你家少爷伺候你一次两次，你还想让我继续伺候着啊？要是再病了，我直接让陈化衣把你扔回齐王府，随便谁给你煎药喂药。”

冉浩煵一时语噎：“我……”

“我累了，回去吧。”赵卿言不再开他玩笑，将狐裘接过围在自己身上，“巡查的侍卫很快就来了。他们从枢密院过来的足印被看见无妨，我过来时的足印已经被盖住了。所以……回去还要麻烦你了。”

冉浩煵俯身将他背起，往草苑走去。足有两人多重的赵卿言加上冉浩煵自己的重量，一路走去，也只在地面落下了一串极浅的足印。待巡逻的侍卫到来时，他留下的脚印就会被完全覆盖住了。

若是有人注意，兴许还能看到，平日走在雪地里一脚一个坑的小王爷，在此地滞留许久，雪地中却未见一处比旁边足印更深的痕迹。

南宫门，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

“陛下。”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落下，跪倒在地。

仁宗抬起眼，淡淡问道：“人已经放出去了？”

黑影低首道：“是，子时二刻他们从南门离开，属下命人跟上了他们。”

“撤了吧，不用跟。”仁宗将手中的奏折合拢，放在一边，另拿起一册翻开。

黑影微怔：“陛下是想？”

仁宗道：“城门另有人把守，他们十有八九会坐墨儿的马车出城。朕要的不是这几个人，是要那个在背后帮他们完成这次劫狱的人。找到那个人，捉回来。”

黑影低声应道：“是。”顿了顿，又问道：“如果抓到的人，是小王爷的人呢？”

“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朕的侄儿与江湖草莽沆瀣一气，劫牢救人吗？”仁宗抬头看他，目光灼灼，分外严厉。

黑影连忙道：“属下不敢。只是，今夜将人放走的的确是小王爷，他帮助这些江湖人已经是……”

仁宗冷笑一声：“荒唐。墨儿心思缜密，事事小心。如果此事当真是他布置，那他绝不可能以身犯险，用这种轻易就可以被发现的方法将他们放走。他这么做，是怕他们一旦被抓捕，必被处死。但是朕不可能治墨儿的罪，也就有可能顾及他的感受，放那些人一条生路。”

黑影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对小王爷太过宽容了？他毕竟是皇家子弟，与江湖人混在一起本就不该，如今却倚仗着陛下的喜爱，一再为那些江湖人挡箭，这样下去……”

仁宗反问：“会怎样？”

黑影道：“怕是陛下竭力隐瞒的事，会被他得知。到了那时，陛下就是再想挽回，怕也无力挽救了啊。”

仁宗闻言，忽然沉默。片刻后，他缓缓道：“此事让朕在仔细想想，你不要多言了。”

黑影沉声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小王爷生性良善，易被奸人利用。陛下一再宽容，是给了那些奸人可乘之机，而非给了小王爷悔过的机会！”

仁宗皱眉：“墨儿没有错。”

黑影道：“但是他被人利用了。”

仁宗道：“朕也利用了他。”

“陛下情非得已，又无加害之心。陛下的利用，最多会伤了小王爷的心。但那些人的利用，却是拿小王爷的命，去换他们自己的安宁。”黑影跪直了身体，慨然出声，“陛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