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轻转着袖下食指上的花戒,声声落地,“这便是大郢最强大的地方。吾国千百年沉来的瑰丽底蕴,因民族风骨顶天立地而不折,所以从来无人能败。即便曾遭万千创伤灾难,依然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再问他国侵略杀戮,赢得的是什么?”
“皇长兄,这令四海畏惧嫉恨的国之风骨,也正因江山之下的黎庶万民而立。”
天子是不好当的。
那朝前御下,有几人不欺君?
坐在这高高在上龙椅,久了,心性终归比天下人都复杂。
残忍,狠厉,多疑。
或是迷失本性。
凡身□□,一颗心亦非圣洁。
江山社稷堪重负,君王从来是这天下最孤独的。而到最后帝王最珍贵的,也正是不为皇权所迷失的赤心。
其实历代明君复杂的心性下,终是有一寸干净的仁心。
秦书从御书房安安稳稳走出去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恍惚。
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她竟真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直觉,觉得自己这位皇长兄是值得的。
值得什么……她不知道。
她一路走出内廷,脑袋里也依旧空白,好像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裴郁卿已经可以坦荡自由,不必再隐藏。
事情看上去像是在变好,但一切又都尚未平息。
他长身玉立负手站在月台上,玄紫官服仙鹤辉映,衣袍被风轻掀扬角,眉骨似青山轮廓勾勒,独自孑然时始终清冷孤美。
“殿下。”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前,只看着他的眼睛一步步过来,听到他的声音才停下。
这几天的冷风仿佛从未停歇。
裴郁卿望着她,抬手轻抚过她的脸,“瘦了许多。”
似乎比上一次见还要瘦了些。
秦书眼前泛了层氤氲雾气,许是被风吹的,鼻子也红了些,泛着酸意。
她伸手搂紧他的脖子,埋首在他颈间,目光可见远处被角楼拦了一半的青山。
“裴郁卿。”
她闷声唤他,裴郁卿抱着她低哑应声,“在。”
“我做的对吗……”
眼底的雾气凝成清泪落在他衣襟,烙在心上。秦书声音轻颤着,远处景色模糊到连轮廓也看不清,“我有没有给你添麻烦……现在墨京玉牌不在我身上了,我没有收好它……你怪不怪我……”
裴郁卿轻吻过她微凉的侧颈,凝眉敛目,声音平稳地传到她耳畔,“不怪你。”
他好像无论如何也抱不紧她,裴郁卿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秦书闭了闭眼睛,低头抵在他肩上。
“裴郁卿……我好笨,你不在我身边,我好像什么也办不好……”
这么多天,她安安静静地吃饭睡觉,好像契雅依旧在宫里,哪天就会去上卿府找她。
这一刻周遭熟悉的温度和气息才恍惚令她有些实感,拼命扯回她的思绪和记忆,告诉她那天不是梦。
“我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了,裴郁卿……”
他听她压抑嘶哑的嗓音,心口亦如她一般窒疼。为她,为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我可以早点察觉的,我应该要早一些发现她的蠢念头,我可以再跑得快一点,我应该抓住她的……”
“阿珩。”裴郁卿捧着她的脸,拭净每一道泪痕,“阿珩,你看着我。”
他低头亲吻她眉间,指腹抚过她侧脸,“契雅让你不要忘记她,是要你开心地记着她。只要我们没有忘记,她就一直在。她没有白白牺牲,也依旧鲜活灿烂,她是世人都将记得的、最珍贵的小公主。”
死别是这世间残忍的梦。
我自知你再无法与我相见,大梦三千场也再无法触碰到。只能清醒地以美丽的言语安慰着自己碎了一片永远也无法愈合的心,令你成为我灵魂深处的孤勇。
“不要怪自己,你的自责是她的遗憾和折损,明白吗?”
裴郁卿的话她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点头。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秦书低头捂着眼睛想止住眼泪,可眼眶阵阵始终盈热漫雾。
裴郁卿抱过她,秦书攥着他的衣袖埋在他怀里,他扶着她轻颤的肩,安稳的环抱。
“今天之后,不可以再哭了。”
拂风卷云,她扯着他衣袖的手轻轻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