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2 / 2)

痛苦在所有人类的感情中毫无疑问最癫狂,最刻骨铭心,因为在此之前,鬼舞辻无惨已经充分地品尝过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真正的追求只是久见秋生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而不是痛苦,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

过于漫长的时间会带来过于沉冗的记忆,大脑为了自己的继续运转,会删掉一些细枝末节,于是到最后,开始时的执念就会成为执念本身。

倒也难怪他会把继国缘一误认为是日月丸的转世。但其实如果是红发与花札耳饰的话,缘一其实更像无名一点。

然而人只有一世,转世后就不再是那个人了。继国缘一就是继国缘一,无名就是无名,日月丸就是日月丸。

人的灵魂会随着死去成为碎片,然后重新和其他碎片组成新的灵魂。即使是完全相同的碎片,在排列组合上也有无数不同。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世界上古往今来也只有那样一个人。

“真可惜!”

爱丽丝从二楼跳下来,她的眼睛依旧是海平线所独有的那种飞扬又剔透的蓝:“你是什么人?私闯民宅可是违法的哦!”

她一向不喜欢穿和服,但是此时此刻身上的和服却规规整整,头上甚至带着紫藤花形状的头饰:“要秋和我出去玩!”

异能力的速度开发到十成便不是人能拥有的速度了。虽然久见秋生倒也能避开……但倒也不必。

“还馋草莓大福?”

他由着娇小的少女黏乎乎地挂到他肩头上,伸手抹平了她鬓角未梳齐的发:“小心牙疼。”

“再不牙疼秋就要看别人去啦。”

爱丽丝顺势把胳膊拢过来捂住了腮侧,仗着久见秋生的视觉盲区对不请自来的鬼王挑衅似地勾唇一笑:“早就说过要林太郎修篱笆!真是的嘛……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还没等鬼王做出什么反应,她倒是先吃惊地‘啊’了一声,恶女先告状:“那个人他凶我,他要杀了爱丽丝!”

“秋不会看着爱丽丝被杀掉吧?”

幼女一字一句地重重申明道:“秋最喜欢爱丽丝,爱丽丝也最喜欢秋……”

“真是爱撒谎的小孩子。”

这句话倒不是爱丽丝说的,也不是久见秋生说的了。

青年提着一个纸袋从外面走进来。

他十分自然地把爱丽丝从久见秋生身上撕了下来,那双狐狸一样灵巧活泼的紫色眼睛里带了一点纵容式的笑容:“你的喜欢一定没有我的喜欢多。”

一个人演得还怪开心。

拆开纸袋,里面果然是草莓大福,那种由于甜得有点腻牙所以风评不是很好的糕点。爱丽丝欢呼一声,头发上的发卡变成了紫色小狐狸的样式。

“你就是秋曾经效忠过的主君?”

独角戏演完后,森鸥外不急不缓地发难了——他话是对鬼王说的,眼睛却看着久见秋生,带着一点小小的谴责:“眼光真差。”

久见秋生:……

这不是年少无知嘛。他试图用目光暗示这一点,但是某个意义上……拥有强大的能力但是把自己混成了这样的鬼王的确就挺拉胯的。

尤其是如果把太宰治算作森鸥外的弟子拿出来同级比较一下的话,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对学渣一样的碾压效果。

“不礼貌。”

爱丽丝口齿不清地说道。她还咬着一只草莓大福,悄无声息地站在森鸥外背后,手掌交叠挡住黑刃的袭击:“秋,你看他真的要杀掉我哦!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小心误杀了他,很公平吧?”

还挺跃跃欲试。

“你不行。”

久见秋生轻抚她的狗头:“去吧,去休息。”

不容拒绝。

……

那柄剑被称为天丛云,不是因为它很锋利,而是因为它是从神明的身体里,生剔出的骨。

即使是在夜里,它的周身也环绕着一层玉色的莹莹骨光。

粘稠的,黑红色的鬼血像是堵不住一样从少年模样的鬼王单薄的胸膛里淌出来,一股接着一股顺着剑刃往外涌。

他跌坐下来,茫然地试图捂住自己的伤口,又用力地想要把剑身从胸膛里拔下来,然而哆嗦着的手指根本碰不到剑柄。

“你要杀我。”

很快他明白了什么。在明白了之后,他抬头怔忪地望着把这柄剑送进他胸膛里的久见秋生:“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久见秋生没有回答他。

他轻轻弯下腰,用冰凉的指肚拭去少年模样的鬼王颊上的污血。此时他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于悲天悯人般的哀伤。

天丛云即是毁灭陨落的命运。它是神也无法逃脱的,自诞生便深埋于身骨中的谶语。

对此一无所知的少年鬼王依旧试图把它从身体里拔下来。他咬紧牙关用双手紧握剑刃,弹出黑色的指甲。更多的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

然而天丛云岿然不动。

黑红的血越淌越多,越淌越快,逐渐把他身上的和服浸透,布料沉落黏湿地上脏污的泥土。

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这种昏暗的夜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经历过,以至于几乎忘记自己在最开始时是一个极度不健康的人类孩子。

他好像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

“我做得很不好。”

这句话让他忽然清醒了起来,而且慌乱:“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这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地流逝。那是‘死’的感觉。他没想过自己会死,但是现在他快要死了。

人在快要死去的时候听说会有一生的走马灯,鬼也会有吗?

很多熟悉的脸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已经记不清样子的母亲,堕入无边烈焰中的云侍,被他咬断了脖颈的雾侍,以及形形色色的被他杀死,或死在了他面前的人。他在那些人脸中看到了继国缘一,原来他长得和那个哑巴一点也不像。

所有人都站在明亮的阳光下对他招手,阿雾的发间簪着一朵小小的青花,她笑得很甜美:[姬君大人,大家等你好久啦!]

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往那边走。那里是黄泉比良坂吧?或许不远处还有一道三途川,三途川的岸边才会生长青色的彼岸花。

好想站在太阳下。

沉重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轻……是血已经流干了吗?血。血?为什么我会流血?因为……我被天丛云斩落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柄剑的名字,在很久以前,他曾经在绘卷上见过它的模样。充当他老师的那个温柔的青年展开绘卷指给他看:

[天丛云神剑在百年前的大火中遗落,绘制它的画师是曾经在石清水宫侍奉的神官……]

天丛云。

[作为守护人间安定的神剑,它也一定会希望姬君大人长久地活下去……]

那句话仿佛从千年前坠落,在耳边永不停歇的风声中被摔得粉碎。

“我让你失望了,对么?”

他笑着说;他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又疑心那是因为自己的腹腔已经被天丛云搅碎。可他还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黑暗中伸出手,徒劳地想要牵住不知在何方的那一抹衣角。

注视着我啊。

“没有。”

他听见久见秋生这样回答,忽然很想哭。

“你只是一直很普通。”

这句话实在太过残忍了些,就像是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极其温柔地把他从万丈悬崖边缘推落。

轻飘飘地落下去。

摔个粉身碎骨。

……

“结束了?”

森鸥外靠在竹壁上逗爱丽丝玩,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语气仿佛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久见秋生在庭院里一夜坐到天亮似的:“昨天听说山上有十分灵验的寺庙,明天去参拜一下吧?”

但如果不是心乱如麻的话,以他的聪明才智绝不会说出让曾经身为神明的久见秋生去参拜寺庙之类的话……也太好笑了。

久见秋生把不染尘垢的天丛云收进匣中,放飞了一只信鸽让卖药郎来取走,听到了这句奇怪的话不禁愕然。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忍不住一笑:“如果真的有小妖怪在那里修行的话,会被我吓到的。”

“……啊。”

“我把天丛云寄存在了卖药郎那里。缺少一块骨头后,我这一世就会和凡人一样变老了。”

随着太阳升起,清晨的寂静也被人声烟火浸染出了一种充满活力的温度。小鸟在枝头啼鸣,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们笑声在巷口里回荡。

“那不是很好吗?”

医生低头轻轻亲吻了一下恋人微冷的长发。

“你是我一个人的神明。”

“我也是你此世唯一的信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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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实地说是为了续v所以更新了结局。

但是前文依旧在修改状态,所以暂时不标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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