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枫没吭声。
这么大个软沙发就在旁边,他却搂着个高烧病号,双双跪在地上,这也太别致了。
成扬犹豫要不要直接把他抱起来。
“成扬。”项枫突然闷闷地喊了他一声。
成扬不由得一阵恍惚。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听过项枫喊他名字了。
“嗯?”成扬应了,有点紧张。
“你能不能……”项枫继续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听着比他更紧张,“摸摸我的头。”
成扬愣住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马上把手放到了项枫头上。
他心里酸软一片,特别想用力揉上几下,但手一碰到项枫又细又软的头发,动作便不由自主放轻了。最后他在项枫头顶慢慢摩挲着,手就那么停住,不知该不该拿开。
项枫也没再吭声,只是抓他衣服的力气稍稍大了一些。
成扬想了想,手滑到项枫后脑勺,轻轻按着他的头,小声说事,没事的,会没事的。”
成扬低低的声音,说话时胸腔的起伏,和他覆在后脑温暖的掌心,都让项枫说不出话。
他的眼睛愈发酸涩,眼泪又不停涌出来,继续润湿成扬的衣服,但项枫没有起身,也没有动。
他靠在成扬怀里,感到一阵无尽的疲倦和厚重的安心,一起把他淹没了。
于是他闭上眼,就这么睡着了。
成扬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项枫居然睡过去了。
唉。
睡过去也好,这是哭累了。
他小心地把项枫抱到沙发上,头搁在枕头上,用空调被把他裹严实了。项枫依然烧着,成扬刚才一直贴着他的那些皮肤现在都还残留着温热。
但还是得量量体温,再加床被子,弄点热水,找找药。
成扬站直了,环顾空空荡荡的客厅,有点紧张。
要开始探索项枫家这个诡异的新环境了。
客厅和厨房没东西,他刚才确认过了。这会儿又不甘心地转了一圈,还看了看冰箱。
他只在商场见过这么空的冰箱。
除了这俩地方以外,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的门都紧闭着,浴室门倒是敞着的,香皂沐浴露洗发水牙膏都挺齐全,看起来像是唯一有使用痕迹的地方。但墙角架子上也是只有一个人的杯子牙刷和毛巾。
成扬站在浴室门口做了几秒钟心理准备,然后决定先去看那两间卧室。
都很整洁,但也非常拥挤。
项枫应该是把客厅所有能移动的家具物件全搬进卧室里了,除了那些钉在墙上动不了的,其余的东西都在,像仓库一样很有条理地放着,最大化利用了空间。餐桌叠着茶几,椅子整整齐齐地倒放在桌上,衣柜前塞了一个展示柜,电视柜贴在床沿。
成扬认出了项枫的卧室,他隔着满屋杂物伸头看了看飘窗,那盏灯还在。不过飘窗上放着项枫家的电视,坐不了人了。
隔壁主卧的东西比项枫卧室里少一点,有一整张书桌都是空着的,桌子中央倒扣着一个大相框,是挂在墙上那种平框。成扬犹豫了一下,没有随便翻看。
他又进书房转了一圈,和卧室大同小异,不过这间堆的是厨具,都拿纸箱装着,码在地上。就是没有碗碟。
成扬回到卧室,在夹缝中寻找了半天,终于在电视柜抽屉里找到一个药箱,里面还有温度计。
床上应该很久没人睡了,能闻到一股带着淡淡潮气的霉味。把被子搂下来的时候,床单上腾起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把被子压到项枫身上,把体温计塞进他腋下。药箱里只剩一片退热贴,他给项枫贴上,又进厨房烧水,烧完才发现没有杯子,最后只好拿项枫刷牙的杯子给他倒水。
客厅没桌没凳,水和成扬都只能待在地板上。
成扬忙了一通,找东西找得有点冒汗。
月亮已经开始西沉,但项枫家客厅朝向正好对着它,月光越发汹涌澎湃地涌进来,像满地雪白的潮汐。那光芒把项枫的侧脸轮廓映在了沙发椅背上。
成扬安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坐着不动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在等。
等量完体温。
然后再想下一步怎么办。
继续守着等项枫醒,还是出门买点药,还是给项枫擦擦身物理降温。
他不知道。
项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他没钥匙不敢随便出门,擦身肯定会把好不容易睡着的项枫弄醒。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先等着吧。
他等待着,感觉直到现在才总算安静了下来,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先前项枫问他为什么非要这样的时候,那个声音就开始回答了。
它很早就开始回答了。
只是他一直捂着耳朵,装作听不见,听不懂。
直到项枫说他腻了,厌烦了,全都反悔。
直到他不管不顾地在项枫楼下等了一整夜。
那一夜真是漫长,足够他想很多很多事,想很多很多遍。
足够在寂静和孤独中,逼他看清自己的心。
他的心说,他喜欢项枫。
为什么你非要这样?
因为我喜欢你。
这就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回答。不是我不知道,不是我不甘心,甚至不是我是你的朋友。
就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可是那么多答案里,这才是最难说出口的一个,所以他沉默了。
他一直都很欣赏项枫,乐意和项枫待在一起,尊敬他,向往他,憧憬他。
成扬曾经以为这就是全部了,但其实不是的。
在这些情感之下,还有一种并不明显,却因为过于庞大和深刻,而融为了底色的东西,他看漏了它,他不敢多看它。
他不仅仅是想和项枫一样,他还想和项枫一起。
一直在一起,陪伴他,喜欢他。
占有他。
这绝不是友情该有的模样。
他的感情悄然偏离了正轨,而项枫却已经心有所属了。
他想到这里,突然非常非常难过。
他用手环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眼睛,盯着沙发上的项枫。项枫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完美无瑕,苍白和病态都被夜色隐去,只剩一种纯粹的美。
蝉翼般纤薄脆弱,惊心动魄的美。
他那被银白色辉光绘在椅背上的侧脸轮廓,也越发清晰,那影子有和他一样高挺的鼻梁和尖窄的下巴。
成扬伸出手,在影子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把手指压在了自己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