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朱春丽就捂着嘴哭了起来,他话音刚落,她崩溃的痛哭声便爆发了。
朱春丽死死攥住徐英杰的衣袖,哭诉道爸已经没了,妈这辈子再不求别的,只求你回家,这么多年了英杰,你心里有妈,否则这次也不会回来,既然回来了就别再走了,妈没几年活了,妈求求你。”
徐英杰一直没吭声,朱春丽仿佛受到了鼓舞,抬手指着项枫,继续边哭边说看小枫都这么大了,特别聪明,特别懂事,特别像你,妈就是想让你们父子团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英杰?你就听妈一回行不行?”
徐英杰低头看着朱春丽涕泗横流的苍老面孔,仿佛曾听过无数次这样的哭喊乞求,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回来,是因为徐英英说你一跤摔死了。我这次走,也会当你真的摔死了,听明白了吗?”
他把朱春丽的指头一根根从自己袖子上掰下来,冷笑了一声圆?团个屁。”
说完这些,徐英杰没再看朱春丽,也没有理项枫,径直摔门而出。
只有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掠过了项枫鼻尖。
朱春丽疯了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拼命抓头发捶胸口,哭得直把头往被褥上砸。
项枫从病房里逃出来的时候,疾风骤雨般的哭声追着他赶了很远。
听到声响赶来的除了护士,看热闹的人,还有姑姑。他们逆着项枫逃出来的方向,姑姑甚至拦住了项枫,似乎想说些什么。
“滚开。”项枫低低地吼了一声。
他没有等电梯,而是直接冲进了楼道。楼梯一圈一圈往下,项枫在奔跑中挤尽了肺里的空气,胸口灼烧一般剧痛,他想停下来歇歇,却不敢停。
如果停下,刚才发生的一切就会追上来。
但即便他一步也没有停,躲不过的东西还是毫无余地地漫上他脑海。
项枫,那个人就是你父亲。
他猛地停了下来,扶着楼梯拐角的栏杆跪到了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像此时此刻一样,如此强烈的恶心感,项枫还从未有过。
项枫对自己的父亲,自懂事后起,就没再有任何幻想和期待。
他一直明白自己的父亲不会是什么好人,能做出让孕期妻子拼死离婚的事情,说是人渣也不为过。
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徐家人,和朱春丽,徐英英他们毫无区别,血脉里流淌着一模一样的自私和冷漠,从骨子里就是一家人。
而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给徐家留的“种”。
项枫跪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有胃痉挛着蜷缩成一团,在肚子里抽痛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医院,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项枫茫然地看着医院门前来往穿梭的人流,头脑一片空白。
“项枫!”有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然后一双手扶住了他肩膀,“你怎么了?脸色太吓人了吧?”
项枫皱眉看着成扬,没有说话。
“哪里不舒服?怎么回事?医院就在……你背后,要进去挂个急诊吗?”成扬连声问。
“我忘了你还在等我。”项枫勉强说,费力地整理着思绪,“对不起。”
说完这句他思路便断了,继续沉默地看着成扬。
“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成扬看不懂也问不明白项枫究竟什么情况,只能扶着他干着急,生怕项枫下一秒就晕过去。
“我……”项枫艰难地说,“知道了一些事,很受打击。”
这话没头没尾,但成扬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感觉到了,自己不该再继续问下去。
“没事,项枫,没事啊。”成扬放缓了声音,在项枫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要找个地方坐坐吗?还是我现在送你回家?”
项枫摇了摇头。
他现在应该回家,也应该让成扬回去。但现在项晓玲也在家里,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在她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
他不想再留在这里,不想回家,也不想独自一人。
也许他本来是可以一个人撑着的,但有成扬在,那份坚强不知道偷偷溜去了哪里。
“我不想待在这儿,”项枫低声说,声音都有点哑,“也不想回家。”
他看着成扬,第一次露出一种近乎哀求的神情能不能,带我转转?随便去哪儿。”
“好,”成扬马上说,“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带你去兜兜风。”
他把小绵羊开出来,这次一上车项枫就环住了他的腰,低头抵在了他背上。
成扬满肚子的疑惑都淡了,换成了担忧和隐隐的心疼。
他一路都没有说话,项枫也一直安安静静地搂着他,像个听话的小孩。
干涩的风扑面而来,风里带着马路上扬起的尘埃,还有种秋季特有的枯败气息。
成扬感觉后背被项枫抵着的那块地方,有一个小点,有凉嗖嗖的潮意慢慢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