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枫提出这个要求，完全是因为心里窝火，一时冲动想折腾折腾成扬。

但成扬一副十分有愧的样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载着他奔赴医院的路上，也老老实实，一句话没多问。

午后的风清清凉凉，穿行在行道树的荫蔽里，把项枫吹得冷静了下来。闷火熄灭以后，冒出一层灰扑扑的懊悔。

他出门前给朱春丽那边打过招呼，说了今天会去探望，现在却莫名其妙多了个成扬，不管站在哪边的角度看，都不算合适。

成扬停在医院门口，安静了一整路，终于忍不住问哪里不舒服吗？”

项枫一愣，马上说有，是我……奶奶住院了。”

他看着成扬脸上浮起的关切神情，又赶紧补道什么大问题，我今天顺便来看看。”

说完这话，他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了，让成扬一起进医院也不合适，让成扬在门口等着更不好，可现在让成扬马上回去，又显得用完就扔十分无情。

成扬挺有眼色地说人家得静养吧？我就不一起进去了，在门口等你就行。”

“你等会儿没别的事吗？不用管我，先回去吧。”项枫说。

“放心，我今天一整天都闲着。”成扬笑了笑，“接你出来当然也得送你回去，应该的。”

“不用，”项枫还想挣扎一下，“在这干等多无聊。再说这里搭车方便，不用你多跑。”

“这有什么，”成扬往四周看了看，“这不是挺多店可去么，我随便玩玩手机时间就打发了。”

“那行，你想走了随时响我电话，”项枫无奈地说，“十分钟就打都没问题。”

“怎么可能，你想待多久待多久，我等你。”成扬说。

项枫叹了口气，又跑到医院旁边的超市买了点探病的水果营养品，才拎着进去了。

姑姑给他发过房间号，在五楼单人病房。项枫站在电梯里，看着鲜红的数字慢慢变动。

他记得他小时候，其实是很喜欢医院的。

小孩子多少都生过些不大不小的病，项枫小时候也有几回发烧烧得厉害，被项晓玲带到医院治病。那时候来医院对他来说，就意味着难受的感觉马上就要结束了。

医生和护士姐姐都对他很温柔，将好未好的时候，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躺在病床上休息，不用看书写作业，还有妈妈在一边嘘寒问暖，有求必应。

后来慢慢大了，项晓玲住过几次院，他每天往返医院家中陪护，还要上学。对医院的印象里就增加了疲倦和焦虑。

但现在来医院看朱春丽，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感觉，或者说，他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因为应该来，所以来了，他自己的想法如何，和现状是脱节的。

大概要不了多久，项枫想，最多削几个果，说几句话就能走了。

电梯停在五层，门开了。五楼都是特护病房，环境整洁安静，住这儿的病人也挺少，走廊里走来走去的护士看着都比来探病的家属人多。

姑姑没在病房里陪着，一个人坐在公共休息区的沙发上看杂志。

他走上去跟她问了声好，姑姑翘腿的姿势都没变一下，只略略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哟，你还真来了，”她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今天可要精彩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带着项枫一直非常不喜欢的那种，和姑父如出一辙的等着看好戏的讥讽笑容。

项枫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想再和她多说，问她她也多半不会正面回答。项枫转身继续往朱春丽的病房走。

他原想敲门，值班的护士正巧从屋里出来，冲他笑着点了点头，把他让进病房里，然后出去了。

病房挺大，窗明几净，陈设舒适。病床离窗户很近，阳光温吞地洒进来，病床上的老太太正在满脸慈爱地削苹果。

即便那老太太是朱春丽，这幅景象也称得上是安宁祥和，但项枫却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因为病床跟前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很讲究，年轻时应该非常俊美，现在看起来也比这个岁数的大多数男人更加时髦。

他沉默地坐着，脸上带着一种和姑姑很像的，好像闻到了什么异味一般的厌恶表情。

这表情放在姑姑脸上让她显得愤世嫉俗，令人生厌，但他做起来却很有派头，给人一种非常高傲的感觉。

他的外貌非常出挑，但让项枫连呼吸都快要止住的，是这人长相中莫名的熟悉感。

朱春丽就是在给这个男人削苹果。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项枫，看到他的瞬间，她的脸被喜悦照亮了。

“小枫！小枫你来得正好！”她话语中竟然带上了哭腔，“快过来见见你……”

那个即将在房间里响起的词让项枫的恐慌升到了巅峰。但朱春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那男人冷冷地看了项枫一眼，除了最开始闪过一丝惊诧，他眼里满是漠然和厌烦。

他看着朱春丽，声音里有压抑的怒火是什么意思？”

“英杰，”朱春丽立刻转向他，“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们见见面。”

项枫从来没有见过她用这样胆怯又殷勤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对任何人说话。

但现在，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个人开口，朱春丽能立刻跪伏在他脚下。

“给徐家留个种，然后再也不会管我干什么。”徐英杰站了起来，声音并不高，话语里却尽是冰冷恨意，“这就是你说的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