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有人选择背负责任，欣然站到光芒万丈的高处扮演正义的角色，荣耀而沉重地活着，也有人选择缩在阴暗的角落，窥视着来往的行人，谨慎而贪婪地抓住每一个能够得利的机会，如同攀附在城市身上的水蛭，屈辱、疯狂而肆意地活下去。

与江书交战的男人，正是后者。

那些城市的阴暗角落里，自有他们的一套行事法则和规矩，等闲没有人敢轻易挑战。而这个人，凭借年轻力壮的身躯、无所畏惧的胆量和所到之处无往不利的术式一度无视了那些规矩，却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

能制得住他的人，全都碍于五条悟的存在而死死蛰伏着，半分都不敢乱动。越是有见识的人越是深知其中利害，也就越是惜命，也只有像这种资历尚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才敢随意跳出来。

也正因此，这个人一时间竟然风头无两。很少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此人半边脸被毁，面容可怖而且不遮不掩，术式极为难缠，刀枪棍棒乃至一般咒具都奈何不得，人称“鬼面罗刹”，做事蛮横不择手段，知道的但凡遇见了都是绕着走。

然而此时，这位“鬼面罗刹”竟然第一次生出了些许后悔的心思。

此前做了几单，顺风顺水惯了，就开始不把前辈的劝告放在心上，以为所谓的咒术师也不过如此，谁知道今天居然遇到了硬茬，还是这么小的高中生？！

咒术师也好，诅咒师也罢，他都曾经对战过。也不是没有遇见过能让他吃一惊的术式，就像之前那个女生的钉子，但只要知道了术式内容就很好防范了，只要他没有被当场杀死，就能伺机反杀。

但这个少年，这个乍一看根本无足轻重，在他眼里最开始时躲在女生后面甚至连动手都不敢的少年，居然把自己克得死死的！

引以为傲的术式在他面前好像失去了作用，在凝聚了咒力的拳头面前土崩瓦解，脆弱得仿佛是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放在以前他连闪躲都不屑去做的攻击，却变成了催命的阎王。

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术式？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来支援他的同伴还在跟那个女生缠斗，谁更胜一筹他不知道，但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早知道应该听从别人的劝告，再等两天的！只要等到那个人再也无法出现，等到所有咒术师都自顾不暇

男人已经心生退意，然而毕竟受了黑色长钉的贯穿伤还没有愈合，心有余而力不足，在江书一连串不留喘息机会的攻击之下根本躲不开。江书没办法分心关注钉崎那边战况如何，只挂念着她遭了暗算，一门心思想快点结束战斗。

男人的腹部再次受到重重一击，仰面栽倒在地上，这次是真的动弹不了了，却仍然不甘心就此束手就擒，一手撑起身体转着眼珠寻找对策。

眼看江书又要杀过来，男人连忙嘶声道：“等等！你不想知道失踪那些人的下落吗？”

江书的脚步顿了一下，讽刺地说道：“挖了器官的人，还能活下来？”

要说这种人利用完了受害者之后还会好吃好喝地给他们治伤看病找间屋子养起来，傻子都不信。而那些记录在案的受害者至今下落不明，连具残缺的身体都没有找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是为了避免麻烦直接用什么隐秘的方式处理掉了。

都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妄想用这个理由拖时间？

那人怔了一下，江书却不待他狡辩，直接上前飞起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在他被贯穿的伤口之上，把人踹得在地上狼狈滚了几圈，伤口再度撕裂，黑衣都被流出的鲜血洇透了。

他挣扎着喘着粗气说道：“还、还有一个女孩，没来得及取器官，我知道她在哪！你放了我，我就带你去救她，否则，否则大家就一起死！”

你们咒术师不是自诩正派吗？只要有这个人质在手上，难道你还敢把我怎么样？！

江书果然停住了脚步。

男人嘴上、鼻子外面都是血，却依然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无声而畅快地笑了，这就是咒术师，哪怕再厉害，也要顾忌重重，被蚂蚁一样弱小的普通人牵住脚步。

要是人质有了闪失肯定会受罚吧？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吧？现在一定很为难吧？

转眼间男人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后续如何用这个人作为要挟提出种种条件，这个小鬼一定不敢不答应，到时候自己再耍个诈，不把这两个小鬼活活折磨死都难消心头恨意

他正要开口谈条件，却惊觉片刻之前还在那里的少年已经没了踪影，急忙转头，江书的拳头在他眼前急剧放大，伴随着江书淡淡的语气，不容置疑地砸向他的太阳穴。

“我知道了。”

男人彻底失去了声息，江书懒得伸手去试探他死了没死，死了的话算他走运，就算没死下场也只会更惨。

人质要救，但先得去帮钉崎。江书心里有一张严格的重要程度等级表，因此目的很明确。

他再次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确认他短时间内应该没有“诈尸”的可能了，转身快速朝钉崎那边赶过去。

他们两个几番缠斗，已经闪转腾挪到了稍远一点的街上，这里不知为何也静悄悄的不见一个行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路灯明晃晃地照着整条街道，让刚刚摆脱黑暗的江书晃了一下眼。

令他意外的是，钉崎尽管已经身负诅咒，一只手臂上爬满紫黑色诡异纹路，却仍然与那个佝偻的身影打得难解难分，看上去丝毫不落下风，只是额上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手昭示了她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与她对战的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宽袖衣服，看上去年纪不小，背驼到脸快要扎到胸脯里去，难以看清他的全貌，连发现江书过来时也只是斜着眼投来阴冷的一瞥，那双堆叠在层层皱纹里的浑浊的三角眼令江书想到某种盘起来盯着人的爬行动物。

见到江书，钉崎野蔷薇高声提醒道：“小心他的暗器，上面有诅咒！”

这个不用钉崎提醒他也知道，看那老头宽松得离谱的衣服就知道里面肯定没少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