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虽未走到盛夏,邺城已经被热气笼罩,古城黄昏没有千年后都市连天灯火和喧嚣繁华,但那份难得的宁静却如人心境一样。
五里巷一个袖珍院落里,熊大夫就着初掌上的油灯,刚刚帮那个叫杨墨的少年周身换了草药,又叮嘱了几句诸如不得随意翻动身体,不要吃热性食物之类的话,微微摇了摇头,叹息着走出房间。
一个叫十五的伙计端着一碗散发着浓浓味道的药汤,刚好在门口碰见了熊大夫,十五恭敬的点点头,待大夫走后,走进来将汤药轻轻的放在床边案头上。
在木板床边坐下来开口说道:公子,该喝药了,夫人上午带回来些点心,我去给你拿,吃完了好睡觉。
十五走出去后,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十多天来思绪乱飞,竭尽所能的消化着这些天脑海里极富冲击力的信息量。
那犹如炼狱一般的夜晚过后,被曹家二公子曹豹狂殴羞辱,原本以为是躺枪的遭遇,直到满身血污的少年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五道岗,映入眼帘并残留在意识里的画面是矗立在平原上的古城,炊烟里亭台楼宇林立,与脑海里古都景象逐渐重合,丝毫看不到现代建筑元素,好一片俊美的江山终于在脑海里闪现出那两个令人喷血的字眼ashash穿越!
五道岗就在邺城东郊的山坡上,当少年拖着血痕爬到最后一道矮岭,看清了眼前这座古城的轮廓,一些脑海中如梦幻般的记忆才奔涌而来。
记忆中,傍晚时分,少年从五道岗采药回来,陡峭的路边突然横飞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狂猛的力道直接将他撞得横飞出去,然后就跌落了一旁的断崖,然后就是昏迷、苏醒、再昏迷,到得后来是疯狂的暴虐,再度昏迷
爬回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果然丢弃着那个采药用的篾框,最后的镜头是两个形象模糊的男人出现在路的转角,嘴里发出惊呼!
这些片段仿佛梦魇,每当躺着的日子,总是在脑海中一次次重复浮现。
醒过来已经是下午,全身疼痛难当,被白色绷带缠绕起来,仿佛一具木乃伊。
现实中的房间只有在梦里出现过,古朴的木床、椅子、案头、铜镜,房间陈列简洁,平淡无奇。
身旁一个十分憔悴但气质优雅的妇人用泪眼看着他,妇人旁边立着两个男子,一个五十岁上下,棉布短衫,一个十六岁左右,就是后来的十五。
男人叫来福,是少年的父亲,后来得知是继父,厚实嘴唇和眉梢给人一种实诚的感觉,表情紧张,一脸关切的样子,脸上岁月留下了几道沟壑,多了几分慈祥。
妇人三十出头,沧桑的脸上犹存几分风韵,将少年缠着绷带的双手捧在手心,温软踏实而舒爽的感觉,喉咙里呜咽着两个字:墨儿然后就再也说不下去话了。
来福伸出一只手搭在妇人肩上,轻轻的点了点手指:夫人别太伤心,醒来就好,其他的等养好伤再说,孩子身子虚,让他静养一下,你在这里陪着他,我跟十五去酒肆盯着,晚上带一些肉食给墨儿补补身子!
来福说完朝少年点点头,带着十五走出了房间。
妇人的眼泪并没有停下,一串串滴落到少年的手臂上:可伶的墨儿,摔得这么重,幸好捡回了一条命,否则让我怎么对得起唉让娘看看,疼吗?
少年漠然摇摇头,却没有回答,看来妇人已经认定了杨墨是自己摔下断崖,看着她比自己还伤心的样子,最后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继续摇了摇头。
待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妇人才用富有节奏的语速说些家常话,已经跟书院的先生告了假、待身子好一些就正式向康家提亲、往后不许再偷偷出去干活云云。
少年听得很是认真,终于将一些残存的记忆联系了起来,内心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惊喜。
首先是确定了穿越这个事实,这样一来,自己一定真就死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母亲的病、妹妹的学业,预先留在妹妹枕头下的信这一连串精心谋划终于水到渠成。
再者搞清了一些眼下的状况,现在是公元579年中,初夏,杨墨就是现在的自己,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虽然杨墨这个名字在史书中并未留下过踪迹,但这样的结局已经十分出乎意料,结局很多时候就是开端。
接下来的日子里,现实的状况逐渐清晰起来,由于心理上的障碍,杨墨还没有叫过那个名叫柳翠莲的妇人一声娘亲,每天妇人除了到酒肆帮忙,总是回来的很早,每次都显得风尘仆仆,显然是在操劳中挤出有限的时间,这令杨墨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千多年后那个积劳成疾的母亲,从此刻开始,剩下的只有那浓浓的遥远的祝福!
放掉过去是件痛苦的事情。直到一个月后,那一声娘亲才以畅快的情绪叫了出来,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