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距离那场连绵的洪水刚刚过去一天一夜,细雨中最忙碌的当属开设在各个开阔地的粥厂,今天开始,将是灾民最多的几天,只要熬过这几天,灾情没有继续扩大,一切将会重新有序起来。
城外,漳水下游属于重灾区,往南的安阳灾情甚至比邺城严重得多,灾民们扶老携幼,衣衫褴褛,沿泥淋的道路跋涉而来,这座古都成了最佳的避难场所,南城的水患还没有完全退去,中阳门往外露出水面的地方设置了哨卡,来往的灾民只能通过邺城以西的金明门进入。
金明门城墙下,邺县功曹蒋如堂带着一队兵丁和衙役,设点盘查过往的灾民,城墙上贴上了告示和路牌,没有异常的灾民则放进城内,可到各处粥厂领粥果腹。
按照先前的赈灾方略,凡是有发热、腹泻或其他特殊症状的人,均进行隔离统一安置,城墙边的临时安置棚里挤满了被隔离开的灾民。
安置棚外冒着细雨架起大锅,熬制着烧开的汤药,进来的每个人必须喝上一碗,附近的区域,有人在撒着生石灰消毒,所有人都会发一块棉布掩住口鼻,防止疫情传播。
由于先前的赈灾方略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临时安置棚里有人倒地抽搐,有的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有的身上有红斑、溃烂,不时有停止心跳和呼吸的灾民,疫病无声息的来了,症状加重的人群越来越多,大有蔓延的趋势。
对于死去的灾民,由专门的队伍拉走,然后统一焚烧后掩埋,病情严重的被第二层隔离,带到了僻静的地方。
粮食永远是古代最为重要的生活资料,到得二十九早上,数以十万计的灾民源源不断涌入,各处的粥厂粮食已然告急,征粮队穿梭在古都的各条街巷,他们大都被分配了任务,当中有熟悉情况的亭长带领,到各个尚有余粮的富户征收。
薛世义给五里巷的杨墨一家送了些粮食,来福和柳氏第二次见薛世义,自然打探起杨墨的情况,薛世义自上次报信后,虽说按照杨墨吩咐说了假话,来福一家暂时安心了一些,此时不知杨墨处境,不过没有行邢却是可以确定,也就继续安抚了一番。
薛世义刚从五里巷回来,就遇到了前来征粮的衙役。薛家是邺城数一数二的粮商,每年除了应缴纳的税赋粮以外,薛家都会孝敬县衙不少银两和粮食,饶是如此,仅仅一天的时间,征粮队还是光顾了两次,这已经是第三次。
薛世义回想起探望时杨墨的话语,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将信将疑的照办了,薛家囤积的粮食,大部分已被薛世义上午就送到了城西交给功曹蒋如堂,送去的时候,薛世义按照杨墨当时低声交代的说法,义捐,一下子捐了三千担,这让蒋如堂十分感动,按照古时计量,一担约60公斤,薛家所捐粮食达180吨,这在当时绝对是超级募捐了。
父亲薛平为此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暴打这败家子一顿,此时衙役又来征粮,站在薛家粮号门口理论,薛平黑着一张脸,最后见衙役气势汹汹,又有县衙手令,拗不过,还是从粮仓里强行搬走部分不多的存粮。
薛世义惊奇的发现,这些征粮队收上粮食后,并没有拉到粥厂,而是朝城东一座隐秘的仓库而去,然后将板车推进了仓库。
城内除了征粮队,还有巡逻的兵丁,他们全副武装,腰间挂着长刀,随队伍有马车跟着,见到有死去的灾民,立刻收集起来拉到统一的地点焚烧掩埋。
让灾民想不透的是,县衙派人到处收购生石灰,那不值钱的东西已经变成了天价,居然翻了五翻,沈蔚文将事先收集起来的生石交给了衙役,却莫名其妙的大赚了一笔,后来才得知,这东西可以用来消毒。
虽然有一些大户如薛家一般捐粮,可灾民数量庞大,此时也是杯水车薪。
在粮食告急后,灾民们开始不顾宣传队的劝告,烤食着动物的死尸,这里边有老鼠、死后的牲畜,城内还发生了几起哄抢食物的事件,冲突的双方发展为群殴,当场打死了十多个人,武定军的甲士赶到后,当场格杀领头者,将一群带头哄抢的灾民绑了才将事件平息下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何况数十万的灾民集聚起来,冲突的缘由很简单,有时是一碗残粥,有时是一个白面膜,甚至一根骨头,人性的底线在灾害面前不断暴露无疑,比狗还可伶,当然城里早已没有了野狗、野猫之类,早被红了眼的灾民搜索一空。
到得下午的时候,冲突不断升级,灾民们挺着干瘪的肚皮,逐渐变成流民,城里还多了刀客,有的夺人财物,有的将颇有姿色的女人强行拖进僻静的巷子,激起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邺城就像暗流涌动的火山,随时有喷发的迹象。
牢城里关进了不少人,只有那两间大火之后仍然透着血腥味的死囚牢,曹令泽带着一个叫顾乃成的副捕头和五名捕快钻进牢房,在房间里搜索蛛丝马迹,房间外站着李长亭和小六待命。
顾乃成是冷绍方的副手,手下领着十五名捕快,专门负责邺城各类案件侦查,上司冷绍方暴死于离奇的火灾,此时正蹲下身子细细查看现场,不时皱起眉头,总捕头身亡可不是件小事,加之多年相处,总还有些袍泽之情,顾乃成心情复杂,想着冷绍方最终的结局,心凉了半截。
在几根火把的光线下,房间里凌乱不堪,易燃的物件已经化为灰烬,只有铁质的刑架、刑具发着乌黑的光,地上三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已经收缩,一片模糊,分不清谁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