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策望着她，只觉得不真实极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被她关心过，然而那毕竟是在表面上无忧无虑的从前。而如今？那日的事情之后，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了。连同那些旧日的温暖，只徒留一个尴尬的姿态。

“你好像不大想要见到我？”争珂斜睨他，神色里甚至有几分俏皮。

凌天策垂了垂眼睛，而后转过脸去。想是想的，然而见到这样陌生的她，倒不如不曾再见过。

这样的表现，争珂皱了皱眉。她想过凌天策会别扭，却没想到他能如此执拗。耸了耸肩，她站起：“算了，我走了。”既然他心里有了决定，她何必留在这里自找没趣？

然而转身想要离开的瞬间，她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回身望去，平静的凌天策眸色如水，沉默无波。

“哪有来看人还这么自说自话的。”是抱怨也是陈述。

争珂笑了笑，就势在床边坐下。不管他怎么想，她并没有欲擒故纵的意思。来，是想要来，走，是应该走。矫情做作的戏码，她争珂玩不来。

凌天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那样一双眸子凝视着她，也难为她可以坐得那样安泰。

“眼睛红的。”凌天策低声叹息。“你这才离了我多久，就已经脱胎换骨得这么彻底？”

一个一向懒散的人，忽而眼睛里就有了血丝，脸上就有了遮掩不住的疲色，她这是做了什么？拯救世界去了？

“我倒不知道‘脱胎换骨’是这么用的。”争珂一笑。“倒是你，已经这个样子，倒还有心操心我。”

凌天策垂了垂眼睛，淡笑。是了，纵然两人之间已经不可回转，他的心却是始终要念着她的。

于是又陷入一片沉默，气氛变得愈发尴尬。直到

“阿珂来了？”凌太太很是自来熟。“医生说天策今儿可以吃点儿流食，我煮了点儿米汤。”揭开手中食盒的盖子，房间内立时弥漫一股清香。

这香味争珂眸中染上一层空茫。

“阿珂，你也来尝尝。”用小碗盛了一碗递来，凌太太笑容温婉亲切。

争珂默了默，而后接过了小碗，竟也顺从地用小勺盛了尝了尝。果然，是那个熟悉得可怕的味道。垂了垂眼睛，掩去忽而汹涌的感伤：“真好喝。”话一出口，却连门口的西泽脸色都变了。

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西泽是有印象的。

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十分疼爱的。虽然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却因了夫人本身的坚持，生活在外，所以并没有染上一身骄矜的臭毛病。

从前的小姐？西泽目光闪了闪。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明白，她是这个家里最美好的小姑娘了。只要不被这里的阴谋和血腥玷染，那么她一定会永远那般耀眼、磊落、善良。

然而所有的“只要”，到底也不过是个没有指望的“如果”而已。

昔年夫人也会亲自下厨为心爱的女儿和丈夫洗手作羹汤。而正是那些时光里，玉人一样的小姐会小心翼翼地吹着粥上的热气，不失优雅地尝上一口，而后满足地眯着眼睛在母亲的脸上啄一记：“真好喝。”

粉雕玉琢的孩子绝美的笑似是定格在那不可追溯的岁月，而后的记忆里，约是只剩下了冰冷和惨烈。

记得那一年，少爷彻底离家，小姐被推上那个位子。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也是那一年，满是英国人的家里没有再过那个中国年。

记得那一年的除夕夜，窗外的他看着她在小厨房里煮了一锅粥，盛了四碗放在桌子的四面。她坐在下手，一如往日吹了吹粥上的热气，尝上一口，抬起头来，望向桌上那三碗粥，眼泪扑簌滚落，以及那句出口半句就被咽下去的“真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