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老钟叔是那种听了命令,就要严格执行的人,他答应了宫心隐瞒袁星火的事,果然是守口如瓶,现在他答应了老爷要看管小姐,自然也是竭尽全力执行。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里,宫心在卧室前前后后试了七八种逃离的办法,可惜都没能躲开老钟叔的监管。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宫先生打来电话,吩咐老钟叔带小姐去码头,老钟叔上了楼,打开了宫心的卧室,发现二楼窗户正敞开着,一只宝蓝色的高跟鞋还歪在窗台上,老钟叔拎起鞋子,伸头向外看去,发现几条床单捆在一起牢牢绑住窗棂,一直向下垂到了后院地板上,那里还落着另一只鞋子。
老钟叔迟疑了下,不慌不忙地合上窗户,在卧室里环视了一圈,缓缓说道姐,出来吧,我们还要赶时间。”
无人回应。
老钟叔只好拉开了门后的衣柜,请出了一脸尴尬的宫心。
“你怎么知道我没从窗户逃跑?”
老钟叔恭敬地将鞋子放在宫心脚旁,说道:“如果要逃跑,自然不会穿高跟鞋了。”
“就凭这个?”
“还有……”
“还有什么?”
“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知道小姐十分怕高,平日里都不敢倚着窗子往下看,现在又怎么突然敢跳下去了呢?”
宫心气地朝钟叔挥了挥拳头:“你实在是一个狡猾的老头。”
宫心上车的时候,脸拉得老长,对钟叔转达父亲的嘱托一句都没听进去,车子沿着法租界的边缘行驶,在租界内,许多洋人和国人混杂一处谈笑风生款款而行,而一河之隔的对岸,成群的日军集结扫荡,数不清的百姓远远避开他们逃难,除了地上躺着的尸体,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的身影。
车子经过大光明电影院时,宫心从行李箱里抽出了袁星火的驼色大衣,面无表情地叫停了车子。
“停车。”
“……小姐,不要难为我们了。”
“我只是想临走前把人家的衣服还回去,这次一走,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咱们最多只有十分钟时间。”
“好,就十分钟。”
等宫心进了电影院,钟叔唤下后车几个门徒,打了个手势,他们迅速散开在巷子周围,守住了电影院的前后门。
宫心凭借着昨晚的记忆,在工作人员的宿舍区穿行寻找,走过一间屋子又一间屋子,终于寻到了袁星火居住的杂物间,她第一下敲门没敢用全力,只是试探着轻敲了一下,里面半天都没传来动静,宫心没有再敲第二下,而是松了口气,连忙退到窗前,借着走廊的玻璃整理了仪容,又将袁星火的衣服再次细致叠好,这才重重敲在门上。
门开了,袁星火似乎是一直未眠,整个人更见憔悴了,看到宫心那一刻,红肿的双眼里才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表情里全是意外。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我是说,你这么快就想通了?”
“想通什么?”
“想通以后要走的路!”
宫心没来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以为没人会关心我要走什么路呢?……袁先生,你就打算让我在门口说话么?”
“这里是男士宿舍,你一个女孩子进来不太方便。”
“可是前天晚上我都已经待了一晚上了……”
远处一个要下楼梯的员工,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下步子看了过来。
袁星火一见不妙,立马捂住宫心的嘴将她拽进屋子,反手关上了门。
“话可要小心点说。这里人多嘴杂……!”
宫心根本不以为然,进来屋子,迅速环视了一周,发现这个屋子陈设依旧,和她离开前几乎一模一样,几乎什么都没移动过,包括那张单人床铺上的被褥,根本没有打开过的痕迹,唯一不一样的是,书桌上积了一堆烟头,宫心前天估算过袁星火的抽烟频率,现在默默目测了一下烟头数量,心里生出一份诧异:“你居然一直没有休息?……自打我离开后,已经又过了一天一夜,你的体力早就透支了……我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居然能让你不眠不休,一直忙到现在?”
袁星火顺着宫心的视线看了看,笑道:“你的观察力真的很优秀……像你这样的人,不为党国效力,是我们的损失,也是你自己的遗憾。”
“今天先不谈这个事,我现在是在问你的情况。”
“没什么事,就是伤口疼,睡不下而已。”
“是不是伤口恶化了?你必须去趟医院……
宫心想要上前察看,却被袁星火阻止道:“已经在愈合了,不碍事的!”
“你们这些人的谨慎作风我都懂,但是租界里的医院总是要比外面安全一些的吧?”
“日军势力早已经渗透进租界了,眼下虽然还不至于起冲突,但是明目张胆抓走几个人,他们也是能做出来的。”
宫心听完这话,没再试图靠近袁星火,她又走回书桌前,来回看着眼前的事物,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看了几眼后,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墙面的帘布上。
帘布几乎和墙面是一个颜色,如果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连向来敏锐的宫心都忘了之前是否看到过这块帘布,现在有心看过去,发现帘布有些大了,帘尾与桌面的夹线是斜的,高低不平地隐在书桌的死角里,像袁星火这样谨慎的一个人,购买前怎么可能错量了尺寸,唯一的解释眼前的遮布原本并不是帘布,而是为了遮挡什么所以从其他地方随手拿来的。从哪拿的宫心丝毫不关心,为了防范她而匆匆遮挡起来的东西,才是宫心眼下最关心的。
袁星火想要阻止,却是已经晚了,宫心一把揭开了帘布,露出了满墙的数字和符号。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