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会议没有一个上午是结束不了了。”
望着远远离去的马车与护卫队在视线尽头缩成一列模糊不清的黑色圆点,依诺不无惆怅地叹息了一口气。
“可不止一个上午。”昨晚受了冻的安格正捧着温热的红茶,一边吃着厨房里早就准备好的玛德琳一边说,“如果他们谈的顺利,没准中午还会准备国宴,晚上也许还会举办晚会,那群家伙不折腾个精疲力竭才不会罢休呢。”
他们正说着,在摆满了各种生食和厨具的长桌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其声势之浩大让依诺感到背靠的城堡小窗都跟着晃了晃。
已经能很好掌控人形化身的黑龙基石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透明罐子,眼角挂着两滴被挤出来的生理泪水,吸着鼻子问:“这是什么,好呛,像人类干扰追踪时丢下的烟雾弹。”
“是肉桂粉啦。”阿希斯轻笑了两声解释道,“厨房里一般是烘焙面包和糕点的时候会用,汤里偶尔也会放。”
“咦?那其实是味道很差但很好吃?”
这样说着,还不等阻拦的基石就伸出舌头卷了一大口褐黄色的粉末到自己嘴里,咂着嘴品了两下后,原本还期待着的表情瞬间变得铁青,一口气将之前吃进去的粉末全喷了出来,连连干咳:
“这是什么!好难吃!比烤焦的树干还难吃!!”
“……事实上就是树干。”阿希斯尴尬地说。
“真的这么难吃?”七星在旁边看得双眼放光,也去舔了一口尝尝,于是毫无意外地重复了一遍刚才基石的遭遇,此时正在水槽前拼命漱口。
依诺怀疑兼之鄙视地问:“他们是傻吗?”
只顾着看两只恶魔耍宝的安格连红茶都忘记喝了,捏着杯柄说:“可能是吧。”
得到了如此回答的伊诺又长叹一声,忧郁地撑着下巴:“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沦落到给恶魔当保姆。”
她的这番忧愁不是没有原因的——
召开国家会议的勒斯汀格大殿自然不是任谁都可以进入的地方,除了已有一定地位的王公贵族或朝中重臣,也就只有足够幸运受到国王邀请觐见的人才有资格踏入它的大门,而且这样一种国家级别的会议,就连杨哲庸都没有胆大到拒绝参加,而其议题的直接关系人哈兰、以及唯一一名身为平民却被破格准入的受邀者王默就更没有不去的道理。
但是如此一来就又催生了新的问题,余下的几只大恶魔要怎么办?
虽然还未到拥有参加会议资历的阿希斯主动提出要与安格留下来帮忙,但以这几只恶魔的个性必不可能在一处老老实实地等着,到时又没了给予管控的人,兴致上头了还不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好在最后基石提出了“想在厨房学学做饭”这个对于恶魔来说十分不可思议的平凡提案,多少解决了一点后顾之忧。
颇有点霸道总裁风范的哈兰大手一挥,当即遣散了在厨房忙碌的近百名宫人,将偌大一个可以同时生产几百人份餐食的厨房空出来任恶魔们随意折腾——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区区一个厨房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最终就演变成了如今的这一幕:基石与七星两只恶魔被人类世界那些神奇的香料、奇形怪状的餐具和各种从未见过的食材完全吸引住了,正新鲜感十足地到处探索,阿希斯就颇有耐心地在旁边照看——之前大发了一通脾气的琴还在房间里闷坐,目前并不在此列。
在房间中闲坐了半晌,又对烹饪提不起半点兴趣,依诺抚了抚怀中抱着的法杖,一只脚直接踏到了窗棱上,对屋内的众人说:“我实在有点无聊,去附近转一圈就回来,我在房间里布置了魔法,有事可以直接叫我。”
这样说着,她将施加了飞行魔法因而得以悬浮在空中的法杖推到窗外,身体向外倾倒直接侧坐了上去,向屋内挥了挥手。
“虽然哈兰说有在宅邸给我们随意出入的权利,但你还是小心别去什么有重兵把守的地方。”安格提醒道,“王宫可不比寻常的庄园,会惹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很多。另外别飞的太高了,容易被国都里的巡逻魔法锁定遭到炮击,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要是不小心触动了巨石像还会被治罪的。”
“知道啦,你真的很啰嗦。”依诺对安格做了个不爽的鬼脸,驱使着法杖缓缓下落。
哈兰名义下这座被通称为寓所的宅邸,实际上要说起来的话,用安格所说的‘庄园’一词来称呼比较合适——以其囊括的千亩绿地、农场、私人猎场与花园的角度来看。
在宫中驾着法杖贴近地面招摇飞行的伊诺显然引起了不少宫人的注意,但大约是被哈兰提前叮嘱了不要对客人无礼,因此没有任何人敢于前来劝阻,只是那些疑问的目光还长久地黏着在伊诺身上,她则将其统统归结于魔法的稀缺性,毕竟在普通人占了总人口绝大多数的世界中,能够操纵魔法自由飞翔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脱离了偶然结识到的伙伴、也不必再为横生的意外分神,伊诺停滞已久的关乎自己的思绪又缓慢地转动了起来,向迪亚德玛王——维加特·迪亚德玛复仇的计划便又一次浮上心头。
那个重病缠身、被医师宣判了死刑的老者现在正在何处呢?
她拐入无人走动的绿地上空,在心中茫然地想着:
反正无非是在这偌大的国都的某个角落,横躺在病榻之上,无力地任凭病魔一点点蚕食自己的身躯,再等待死神在某一天将自己带走吧。
而这样的一个人,又是否还有自己亲手杀死的价值呢?
十几年以来,伊诺第一次对自己执着的目标产生了疑问:
若是维加特·迪亚德玛还生龙活虎、傲慢地坐在大殿上享受着自己的地位和荣耀,那她恐怕现在就已手持尖刀四处搜寻他的下落,然而现在得知自己要报复的只是一个时日无多、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将死之人,伊诺实在感受不到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而或许留他一命、让这个夺走了自己同胞姐姐性命的男人在恐惧与绝望中品味死亡缓慢到来的痛苦才是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