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会儿陶研熹往言行碗里倒了一勺他挖好的蟹肉,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又埋下头继续剥。
言行看着碗里的蟹肉心里有点触动。
有句话不是说,能为你剥蟹肉都是把你当做很重要的人。
这个道理言行懂,但就是因为他懂,此时他才坐立难安。
言行伸手拿了只龙虾,打算剥龙虾回赠给陶研熹。
看着自己双手灵巧地剥着虾,言行忽然一晃神想起了沈玉尘那只缠着绷带的手。
原本是想起他给他缠的‘贪吃蛇’,后来一转神,‘贪吃蛇’就变成昨晚的标准式了。
蛇被整整齐齐地吃了。
算了,想他手干嘛,他现在肯定也有人照顾,也有人给他剥虾,甚至剥蟹肉,剥花蛤,剥海瓜子,剥一切带壳的东西。
瞎操什么心!
言行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剥了一碗的虾了。
他把这碗直接放在陶研熹面前,陶研熹看了碗一眼,然后抬起他的单眼皮盯着他说:“我谢谢你啊!”
“我不客气。”言行开始吃他剥好的蟹肉,朝陶研熹伸了伸手,”再给我剥点儿来。“
陶研熹嘴里骂骂咧咧,又给了言行一勺他剥好的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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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两个人回到了沙滩,现在是太阳正当空的时候,沙滩上的人少了一半。没了人群的喧闹,海风和海浪的声音显得清楚许多,它们好像裹着想要倾诉却迟迟未开口的秘密,扑着绻向人们的耳朵,带来一阵轻颤的虚空。
走在湿沙上好像是踩在棉花上的感觉,有种软绵绵的温柔,只是这种棉花好像有种轻微吸附的力量,在人们抬起脚的时候总是烙下一个或深或浅的印记。
言行和陶研熹提着人字拖行走,不知不觉身后落下一串脚印,但海浪卷上来,那些脚印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爬上岸的海浪有些稀薄,浅浅地附在脚的表面,海水里裹着细沙,有种密密麻麻地颗粒感。海水如试探一般浅尝后随即倒退,转眼之际,只在脚背上留下了点点细沙。即便是海浪,来了也走不干净,总会剩下那么些,无法忽视的颗粒感。
站定不动的两个人,脚掌渐渐陷入湿沙,言行有种一直在下坠的错觉,仿佛在这幅海的画面前,在天地之间,要逐渐被这柔软的沙吞噬。
像这湿沙,人心亦是如此,越是柔软,越是容易下陷,留下的印记就越深,最后便成为无法抹去的那道疤痕,留在心里,始终有着如一的颗粒感。
海风迎面吹来,两人额前的发被风吹得扬起,海风带着一些湿热,但此时却莫名让人惬意地眯了眯眼。
言行回过神来,他听见陶研熹在叫他。
“言行。”陶研熹的声音被海风吹淡了一些,“你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一看海,必做的那件事。”
言行的目光放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记得啊,喊海嘛,跟两个神经病似的。”
“来吧。”陶研熹看着海,眼里泛着细光,看着言行道,”咱来神经一回儿。“
言行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否决了这个提议,“你这破嗓子,喊什么喊,我一个人神经就行了,你来告诉我你想喊啥,我来帮你喊。”
言行话音刚落,陶研熹忽然就对着海大喊起来,“言行——”
他的声音中莫名带着一种悲愤的感觉。
“言行——”他又喊,“你是傻逼吗——“
言行刚想喊回去,陶研熹没给他空隙回复。
“言行——”他把手掌围成一个圈罩在嘴边,声音一下子清晰了,“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不开心——”陶研熹喊得很使劲,“为什么不和我说——”
言行站在一旁看着陶研熹脖子上爆起的青筋,忽然僵在原地,浑身都无法动弹起来。
“言行——”陶研熹这一声喊得破了音,顿了一下,忍住没咳嗽,又继续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嘴硬啊——”
他在向天地质问,他在向言行质问。
空气中似乎泛着陶研熹的回音,也更像是回荡在言行的脑海里,那一声声沙哑又撕裂的呼唤,含着陶研熹憋了很久的心里话,甚至饱含了很多愤怒的、疑惑的、悲伤的情绪在里面。
言行垂下头,海风依旧在吹乱他额前的发,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久以前就有一把枷锁,架在他的脖子上,紧箍他,逼着他自己,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他记得陶研熹曾说。
“我得先把我朋友圈里的那个gay给删了……”
他还记得陶研熹说。
“真他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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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海浪陆续冲上岸好几个来回。
陶研熹一直在听着海风调整自己的呼吸,仔细听可以发现,他吸气的时候显得格外用力,因为他在努力忍住自己的咳嗽,他知道他咳嗽了,言行就会马上崩溃。
他也知道言行也在忍,言行手里紧握的拳头说明他此刻有多痛苦。
即便是那样痛苦,他也不愿意和他分担。
他的这位发小,真是又狠心又倔强。但他又舍不得怪他一分。
言行好像真的没打算开口,就这么笔直地站着,又沉默着。
陶研熹叹了口气,抬起被软沙吸附了很久的脚,朝言行走去,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而是轻轻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样的?”陶研熹的喉咙已经开始不行了,哑着声道,“即便是像平常一样有什么琐事都分享,但却总是在隐瞒着我什么。“
“刚开学你莫名的心情低落,你说不能告诉我的事,还有今早忽然出现的蛋糕,你一整天的魂不失守,还有,你从来不肯跟我提起半句你的高一。”陶研熹哑着的声音更像一把尖锐的刺刀,“我不说你就当我都忘了吗?”
气氛忽然紧张起来,言行依旧噤若寒蝉。
但下一句话陶研熹的声音忽然又软了下来,就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声音有些虚得打晃。
“我告诉你,我没忘,但我也不想逼你。”陶研熹看着言行,眼神十分认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你一辈子也没打算和我说,我依旧也在等你自己开口。“
“没有人规定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要让最亲近的人知道,我尊重你。”
两个人同时都吸了一股海风,言行不懂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的气氛突然会变成这样。
但好在,陶研熹没有把这样的气氛继续凝重下去。
“但你……也要尊重我。”陶研熹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努了努嘴,“有我在的时候,你不许不开心!”
这句话终于打开了言行的麦。
言行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红着眼道:“遵命,陶小公主。”
“你怎么哭了?”陶研熹一惊一乍。
言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说:“被你的声音难听哭的……”